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冯亲王的絮叨。他讲的故事和德诺布瓦先生给我父亲讲的大同小异,它们不能为我的梦幻提供精神食粮。即使它们有引起我幻想的东西,那也得有很强的刺激性,方能使我的内心生活在这种社交时刻恢复活力,因为此刻我只注意我的表皮、头发和衬衣,也就是说,平时生活中的乐趣,这时我丝毫也感受不到。
“啊!我不同意您的看法,”德盖尔芒特夫人觉得冯亲王讲话不知轻重,反驳道。
“我觉得爱德华七世①十分可爱,十分朴实,比大家认为的要精明得多。他的王后即使是现在也仍然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漂亮的。”
①爱德华七世(1841—1910),英国国王。年轻时曾是巴黎社交界的知名人物,登基后,他的亲法立场促使英法接近。
“可是,公爵妇(夫)人,”亲王恼怒地说,他没有发觉别人在讨厌自己,“如果威尔士王子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就没有一个社交圈会接纳他,没有一个人会同他握手。王后妩媚迷人,温和善良,但愚昧无知,这对国王夫妇毕竟有让人反感的东西:他们全靠臣民供养,让犹太大金融家支付他们的一切费用,作为交换,他不得不封这些犹太人为从男爵。
就象保加利亚王子……”
“他是我们的表兄弟,”公爵夫人说,”他很有才智。”
“也是我的表兄弟,”冯亲王说,”但是,我们不会因此而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直人。不!你们应该和我们接近,这是皇帝的最大心愿,但他希望是诚心诚意的接近。他说:
我要的是握手,而不是脱帽,这样,你们就会立于不败之地。这比德诺布瓦先生鼓吹的英法言和更实际。”
“您认识德诺布瓦先生,我知道,”公爵夫人为了让我也加入谈话,对我说。我想起德诺布瓦先生曾说过我似乎想吻他的手,他可能对德盖尔芒特夫人讲起过这件事,他在她面前无论如何只会讲我的坏话,因为,尽管他同我父亲交情不错,但他仍是毫不犹豫地叫我当众出丑了,想起这些,我就没有象一个上流社会人士应该做的那样回答公爵夫人:一个上流社会人士可能会说他讨厌德诺布瓦先生,而且会让他感到他讨厌他;他这样说是为了让人知道,大使说他坏话,是因为他讨厌他,纯属报复行为,一派胡言乱语。可是,我却说,我认为德诺布瓦先生不喜欢我我深感遗憾。“您错了,”德盖尔芒特夫人回答我,“他非常喜欢您,您可以去问巴赞。如果说,在众人眼里,我爱说客气的话,巴赞可不是这样,他会对您说,我们从没有听到诺布瓦象赞扬您那样赞扬过一个人。最后,他还想给您在外交部找一份好工作哩。但他知道您身体不好,不会接受,所以都没敢把他的想法告诉您父亲。他对您父亲可是推崇备至。”德诺布瓦先生恰恰是最后一个我可以期侍从他那里得到帮助的人。事实上,尽管德诺布瓦先生爱嘲弄人,甚至经常不怀好意,但他的外表却使人感到公道,很象在一棵橡树底下仲裁民事的圣路易①,说话的声音悦耳动听,富有同情心。
那些和我一样相信他的外表和声音的人,听到一个说话向来诚恳的人说他们的坏话。但这不妨碍他有同情心。他照样会称赞他喜爱的人,照样会乐于助人。
①圣路易(1214—1270),即路易第九,法国加佩王朝最伟大的国王,英明,公正。他常在他花园的一棵橡树下仲裁民事。
“再说,他赏识您,我并不感到吃惊,”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说,“他很聪明。”接下来,她隐射了一桩正在酝酿中的婚事,我还没有听说过:“我很清楚,我婶母作为他的老情妇就已经不讨他喜欢了,当然,做他的新娘就更是多余的了。而且,我认为她早已不再是他的情妇了,她信教过分虔诚。布斯-诺布瓦①完全可以引用维克多?雨果的一句诗:
与我共枕的女人,上帝啊!
早已离开我的床第,投入你的怀抱!
①布斯是雨果诗集《历代传说》第一首诗《酣睡的布斯》中的人物,一位富有的老人,取自圣经。小说中,公爵夫人把诺布瓦比作布斯,故称他为布斯-诺布瓦。
我可怜的婶母就象那些先锋派艺术家,一生中不停地攻击法兰西学院,可到了暮年,却创立了自己的小法兰西学院,或者,象那些还俗的人,到头来又建立起自己的宗教。照这样,还不如不还俗,或不姘居。谁知道呢,”公爵夫人沉思着说,“也许考虑到将来会寡居吧。没有比死了人却不能为之服丧更悲伤的事了。”
“啊!要是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变成德诺布瓦夫人,我相信,我们的表兄弟希尔贝会感到难过的,”德坚约瑟夫将军说。
“盖尔芒特亲王为人不错,但他确实很看重出身和礼节,”帕尔马公主说,“那次亲王夫人不幸生病,我到他的乡间住所呆了两天。小不点儿(德于诺尔斯坦夫人的绰号,因为她长得高头大马)陪我去了。亲王下台阶迎接我,挽住我的胳膊,却装出没看见小不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