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既非敌,汉何云奸,这似乎不能不说是一个大漏洞。好在汉人是不怕“过度刺激字面”的,就是砍下头来,挂在街头,给中外士女欣赏,也从来不会有人来说一句话。
这些处所,我们是知道说话之难的。
从清朝的文字狱(6)以后,文人不敢做野史了,如果有谁能忘了三百年前的恐怖,只要撮取报章,存其精英,就是一部不朽的大作。但自然,也不必神经过敏,豫先改称为“上国”或“天机”的。
五月十七日。
(1)正人君子们办了一种报
指胡适、陈西滢等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在北京创办的《现代评论》周刊。陈西滢曾在该刊第七十四期(一九二六年五月八日)发表《闲话》一则,诬蔑进步人士是“直接或间接用苏俄金钱的人”。“正人君子”,是当时拥护北洋政府的北京《大同晚报》对现代评论派的吹捧,见一九二五年八月七日该报。
(2)正人又是教授,君子化为主任陈西滢曾任北京大学英文学系主任兼教授、武汉大学文学院长兼教授。胡适曾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并于一九三一年任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
(3)俄款
一九一七年俄国十月革命成功后,苏俄政府宣布放弃帝俄在中国的一切特权,包括退还庚子赔款中尚未付给的部分。一九二四年五月中苏复交,两国签订《中俄协定》,其中规定退款除偿付中国政府业经以俄款为抵押品的各项债务外,余数全用于中国教育事业。一九二六年初,《现代评论》曾连续刊载谈论“俄款用途”的文章,为“北京教育界”力争俄款。九一八事变后,国民党政府以“应付国难”为名,一再停付充作教育费用的庚子赔款,曾引起教育界有关人士的恐慌和抗议。
(4)某机关通知指黄郛就任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后,为讨好日本而发布的特别通知。
(5)黄委员长即黄郛。
(6)清朝的文字狱
清代厉行民族压迫政策,曾不断大兴文字狱,企图用严刑峻法来消除汉族人民的反抗和民族思想,着名大狱有康熙年间庄廷桫《明书》狱;雍正年间吕留良、曾静狱;乾隆年间胡中藻《坚磨生诗钞》狱等。
新近的《战区见闻记》有这么一段记载:
“记者适遇一排长,甫由前线调防于此,彼云,我军前在石门寨,海阳镇,秦皇岛,牛头关,柳江等处所做阵地及掩蔽部……化洋三四十万元,木材重价尚不在内……艰难缔造,原期死守,不幸冷口失陷,一令传出,即行后退,血汗金钱所合并成立之阵地,多未重用,弃若敝屣,至堪痛心;不抵抗将军下台,上峰易人,我士兵莫不额手相庆……结果心与愿背。不幸生为中国人!尤不幸生为有名无实之抗日军人!”(五月十七日《申报》特约通信。)这排长的天真,正好证明未经“教训”的愚劣人民,不足与言政治。第一,他以为不抵抗将军(1)下台,“不抵抗”就一定跟着下台了。这是不懂逻辑:将军是一个人,而不抵抗是一种主义,人可以下台,主义却可以仍旧留在台上的。第二,他以为化了三四十万大洋建筑了防御工程,就一定要死守的了(总算还好,他没有想到进攻)。这是不懂策略:防御工程原是建筑给老百姓看看的,并不是教你死守的阵地,真正的策略却是“诱敌深入”。第三,他虽然奉令后退,却敢于“痛心”。这是不懂哲学:他的心非得治一治不可!第四,他“额手称庆”,实在高兴得太快了。这是不懂命理:中国人生成是苦命的。如此痴呆的排长,难怪他连叫两个“不幸”,居然自己承认是“有名无实的抗日军人”。其实究竟是谁“有名无实”,他是始终没有懂得的。
至于比排长更下等的小兵,那不用说,他们只会“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弟兄,处于今日局势,若非对外,鲜有不哗变者”(同上通信)。这还成话么?古人说,“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2)以前我总不大懂得这是什么意思:既然连敌国都没有了,我们的国还会亡给谁呢?现在照这兵士的话就明白了,国是可以亡给“哗变者”的。
结论:要不亡国,必须多找些“敌国外患”来,更必须多多“教训”那些痛心的愚劣人民,使他们变成“有名有实”。
五月十八日。
(1)不抵抗将军
指张学良。九一八事变时,张学良奉蒋介石“绝对抱不抵抗主义”的命令,放弃东北。一九三三年三月日军侵占热河,蒋介石为推卸责任,平抑民愤,又迫令张“引咎辞职”,派何应钦继张学良任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理委员长。张辞职后,于四月十一日出国。
(2)“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孟轲的话,见《孟子告子》:“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文章一定要有注解,尤其是世界要人的文章。有些文学家自己做的文章还要自己来注释,觉得很麻烦。至于世界要人就不然,他们有的是秘书,或是私淑弟子,替他们来做注释的工作。然而另外有一种文章,却是注释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