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要以为造成了洋房,人就会满足的,每一个儿子,至少还得给他赚下十万块钱呢。
于是乎暴躁起来。然而三角上面,是没有出路了的。
于是勾结一批同类,开茶会,办小报,造谣言,其甚者还竟至于卖朋友,好像他们的鸿篇巨制的不再有人赏识,只是因为有几个人用一手掩尽了天下人的眼目似的。但不要误解,以为他真在这样想。他是聪明绝顶,其实并不在这样想的,现在这副嘴脸,也还是一种“生意经”,用三角钻出来的活路。总而言之,就是现在只好经营这一种卖买,才又可以赚些钱。
譬如说罢,有些“第三种人”也曾做过“革命文学家”,借此开张书店,吞过郭沫若的许多版税,现在所住的洋房,有一部份怕还是郭沫若的血汗所装饰的。此刻那里还能做这样的生意呢?此刻要合伙攻击左翼,并且造谣陷害了知道他们的行为的人,自己才是一个干净刚直的作者,而况告密式的投稿,还可以大赚一注钱呢。
先前的手淫小说,还是下部的勾当,但此路已经不通,必须上进才是,而人们尤其是他的旧相识的头颅就危险了。这那里是单单的“无行”文人所能做得出来的?
上文所说,有几处自然好像带着了曾今可张资平这一流,但以前的“腰斩张资平”,却的确不是我的意见。这位作家的大作,我自己是不要看的,理由很简单:我脑子里不要三角四角的这许多角。倘有青年来问我可看与否,我是劝他不必看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脑子里也不必有三角四角的那许多角。若夫他自在投稿取费,出版卖钱,即使他无须养活老婆儿子,我也满不管,理由也很简单:我是从不想到他那些三角四角的角不完的许多角的。
然而多角之辈,竟谓我策动“腰斩张资平”。既谓矣,我乃简直以X光照其五脏六腑了。
《后记》这回本来也真可以完结了,但且住,还有一点余兴的余兴。因为剪下的材料中,还留着一篇妙文,倘使任其散失,是极为可惜的,所以特地将它保存在这里。
这篇文章载在六月十七日《大晚报》的《火炬》里新儒林外史柳丝第一回揭旗扎空营
兴师布迷阵革命问题,忽见下界中国文坛的大戈壁上面,杀气腾腾,尘沙弥漫,左翼防区里面,一位老将紧追一位小将,战鼓震天,喊声四起,忽然那位老将牙缝开处,吐出一道白雾,卡尔闻到气味立刻晕倒,伊理基拍案人怒道,“毒瓦斯,毒瓦斯!”扶着卡尔赶快走开去了。原来下界中国文坛的大戈壁上面,左翼防区里头,近来新扎一座空营,揭起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旗,无产阶级文艺营垒受了奸人挑拨,大兴问罪之师。这日大军压境,新扎空营的主将兼官佐又兼士兵杨邨人提起笔枪,跃马相迎,只见得战鼓震天,喊声四起,为首先锋扬刀跃马而来,乃老将鲁迅是也。那杨邨人打拱,叫声“老将军别来无恙?”
老将鲁迅并不答话,跃马直冲扬刀便刺,那杨邨人笔枪挡住又道:“老将有话好讲,何必动起干戈?小将别树一帜,自扎空营,只因事起仓卒,未及呈请指挥,并非倒戈相向,实则独当一面,此心此志,天人共鉴。老将军试思左翼诸将,空言克服,骄盈自满,战术既不研究,武器又不制造。临阵则军容不整,出马则拖枪而逃,如果长此以往,何以维持威信?
老将军整顿纪纲之不暇,劳师远征,窃以为大大对不起革命群众的呵!”老将鲁迅又不答话,圆睁环眼,倒竖虎须,只见得从他的牙缝里头嘘出一道白雾,那小将杨邨人知道老将放出毒瓦斯,说的迟那时快,已经将防毒面具戴好了,正是:情感作用无理讲,是非不明只天知!欲知老将究竟能不能将毒瓦斯闷死那小将,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天就收到一封编辑者的信,大意说:兹署名有柳丝者(“先生读其文之内容或不难想像其为何人”),投一滑稽文稿,题为《新儒林外史》,但并无伤及个人名誉之事,业已决定为之发表,倘有反驳文章,亦可登载云云。使刊物暂时化为战场,热闹一通,是办报人的一种极普通办法,近来我更加“世故”,天气又这么热,当然不会去流汗同翻筋斗的。
况且“反驳”滑稽文章,也是一种少有的奇事,即使“伤及个人名誉事”,我也没有办法,除非我也作一部《旧儒林外史》,来辩明“卡尔和伊理基”(21)的话的真假。但我并不是巫师,又怎么看得见“天堂”?“柳丝”是杨邨人(22)先生还在做“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者”时候已经用起的笔名,这无须看内容就知道,而曾几何时,就在“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旗子下做着这样的幻梦,将自己写成了这么一副形容了。时代的巨轮,真是能够这么冷酷地将人们辗碎的。但也幸而有这一辗,因为韩侍桁(23)先生倒因此从这位“小将”的腔子里看见了“良心”了。
这作品只是第一回,当然没有完,我虽然毫不想“反驳”,却也愿意看看这有“良心”
的文学,不料从此就不见了,迄今已有月余,听不到“卡尔和伊理基”在“天堂”上和“老将”“小将”在地狱里的消息。但据《社会新闻》(七月九日,四卷三期)说,则又是“左联”阻止的杨邨人转入AB团来沪,闻寄居于AB团小卒徐翔之家,并已加入该团活动矣。前在《大晚报》署名柳丝所发表的《新封神榜》一文,即杨手笔,内对鲁迅大加讽刺,但未完即止,闻因受左联警告云。
(预)左联会这么看重一篇“讽刺”的东西,而且仍会给“叛左联而写揭小资产战斗之旗的杨邨人”以“警告”,这才真是一件奇事。据有些人说,“第三种人”的“忠实于自己的艺术”,是已经因了左翼理论家的凶恶的批评而写不出来了(24),现在这“小资产战斗”的英雄,又因了左联的警告而不再“战斗”,我想,再过几时,则一切割地吞款,兵祸水灾,古物失踪,阔人生病,也要都成为左联之罪,尤其是鲁迅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