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的胃口。因为自序难于吹牛,而别人来做,也不见得定规拍马,那自然只好解放解放,即自己替别人来给自己的东西作序(6),术语曰“摘录来信”,真说得好像锦上添花。“好评一束”还须附在后头,代序却一开卷就看见一大番颂扬,仿佛名角一登场,满场就大喝一声采,何等有趣。倘是戏子,就得先买许多留声机,自己将“好”叫进去,待到上台时候,一面一齐开起来。
可是这样的玩意儿给人戳穿了又怎么办呢?也有术的。立刻装出“可怜”相,说自己既无党派,也不借主义,又没有帮口,“向来不敢狂妄”(7),毫没有“座谈”(8)时候的摇头摆尾的得意忘形的气味儿了,倒好像别人乃是反动派,杀人放火主义,青帮红帮,来欺侮了这位文弱而有天才的公子哥儿似的。
更有效的是说,他的被攻击,实乃因为“能力薄弱,无法满足朋友们之要求”。我们倘不知道这位“文学家”的性别,就会疑心到有许多有党派或帮口的人们,向他屡次的借钱,或向她使劲的求婚或什么,“无法满足”,遂受了冤枉的报复的。
但我希望我的话仍然无损于“新时代”的“文学家”,也“摘”出一条“好评”来,作为“代跋”罢:
“‘藏之名山,传之其人',早已过去了。二十世纪,有术存焉,词的解放,解放解放,锦上添花,何等有趣?可是别人乃是反动派,来欺侮这位文弱而有天才的公子,实乃因为’能力薄弱,无法满足朋友们的要求‘,遂受了冤枉的报复的,无损于’新时代‘的’文学家‘也。”
七月五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七日《申报自由谈》。
(2)“藏之名山,传之其人”
语出西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仆诚以着此书(按指《史记》),藏诸名山,传之其人。”《文选》卷四十一选此文,唐代刘良注:“当时无圣人可以示之,故深藏之名山。”
(3)诗的解放指“五四”时期的白话诗运动。
(4)词的解放参看本卷第54页注(2)。
(5)“新时代”的“文学家”指曾今可,他当时主持的书局和刊物,都用“新时代”的名称。
(6)自己替别人来给自己的东西作序指曾今可用崔万秋的名字为自己的诗集《两颗星》作序一事,参看本卷第184页注(20)。
“好评一束”,指曾今可在《两颗星自序》中罗列的“读者的好评”。
(7)“向来不敢狂妄”
这是曾今可在一九三三年七月四日《申报》刊登的答复崔万秋的启事中的话:“鄙人既未有党派作护符,也不借主义为工具,更无集团的背景,向来不敢狂妄。惟能力薄弱,无法满足朋友们之要求,遂不免获罪于知己。……(虽自幸未尝出卖灵魂,亦足见没有’帮口‘的人的可怜了!)”
(8)“座谈”指曾今可拉拢一些人举办“文艺漫谈会”和他主办《文艺座谈》杂志(一九三三年七月一日出版)。
火的来源,希腊人以为是普洛美修斯(2)从天上偷来的,因此触了大神宙斯之怒,将他锁在高山上,命一只大鹰天天来啄他的肉。
非洲的土人瓦仰安提族(3)也已经用火,但并不是由希腊人传授给他们的。他们另有一个窃火者。
这窃火者,人们不能知道他的姓名,或者早被忘却了。他从天上偷了火来,传给瓦仰安提族的祖先,因此触了大神大拉斯之怒,这一段,是和希腊古传相像的。但大拉斯的办法却两样了,并不是锁他在山巅,却秘密的将他锁在暗黑的地窖子里,不给一个人知道。派来的也不是大鹰,而是蚊子,跳蚤,臭虫,一面吸他的血,一面使他皮肤肿起来。这时还有蝇子们,是最善于寻觅创伤的脚色,嗡嗡的叫,拚命的吸吮,一面又拉许多蝇粪在他的皮肤上,来证明他是怎样地一个不干净的东西。
然而瓦仰安提族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一个故事。他们单知道火乃酋长的祖先所发明,给酋长作烧死异端和烧掉房屋之用的。
幸而现在交通发达了,非洲的蝇子也有些飞到中国来,我从它们的嗡嗡营营声中,听出了这一点点。
七月八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九日《申报自由谈》。
(2)普洛美修斯希腊神话中造福人类的神。相传他从主神宙斯那里偷了火种给予人类,受到宙斯的惩罚。
(3)瓦仰安提族即尼亚姆威齐人,东非坦桑尼亚的主要民族之一,属班图语系。原信祖先崇拜,现多已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所取代。
世界因为生产过剩,所以闹经济恐慌。虽然同时有三千万以上的工人挨饿,但是粮食过剩仍旧是“客观现实”,否则美国不会赊借麦粉(2)给我们,我们也不会“丰收成灾”(3)。
然而智识也会过剩的,智识过剩,恐慌就更大了。据说中国现行教育在乡间提倡愈甚,则农村之破产愈速(4)。这大概是智识的丰收成灾了。美国因为棉花贱,所以在铲棉田了。中国却应当铲智识。这是西洋传来的妙法。
西洋人是能干的。五六年前,德国就嚷着大学生太多了,一些政治家和教育家,大声疾呼的劝告青年不要进大学。现在德国是不但劝告,而且实行铲除智识了:例如放火烧毁一些书籍,叫作家把自己的文稿吞进肚子去,还有,就是把一群群的大学生关在营房里做苦工,这叫做“解决失业问题”。
中国不是也嚷着文法科的大学生过剩(5)吗?其实何止文法科。
就是中学生也太多了。要用“严厉的”会考制度(6),像铁扫帚似的刷,刷,刷,把大多数的智识青年刷回“民间”去。
智识过剩何以会闹恐慌?中国不是百分之八九十的人还不识字吗?然而智识过剩始终是“客观现实”,而由此而来的恐慌,也是“客观现实”。智识太多了,不是心活,就是心软。
心活就会胡思乱想,心软就不肯下辣手。结果,不是自己不镇静,就是妨害别人的镇静。于是灾祸就来了。所以智识非铲除不可。
然而单是铲除还是不够的。必须予以适合实用之教育,第一,是命理学要乐天知命,命虽然苦,但还是应当乐。第二,是识相学要“识相点”,知道点近代武器的利害。
至少,这两种适合实用的学问是要赶快提倡的。提倡的方法很简单:古代一个哲学家反驳唯心论,他说,你要是怀疑这碗麦饭的物质是否存在,那最好请你吃下去,看饱不饱。现在譬如说罢,要叫人懂得电学,最好是使他触电,看痛不痛;要叫人知道飞机等类的效用,最好是在他头上驾起飞机,掷下炸弹,看死不死……有了这样的实用教育,智识就不过剩了。亚门(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