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土行孙明代神魔小说《封神演义》中的人物,小说写他善“地行之术”“身子一扭,即时不见”。
丰之余两月以前,曾经说过“推”,这回却又来了“踢”。
本月九日《申报》载六日晚间,有漆匠刘明山,杨阿坤,顾洪生三人在法租界黄浦滩太古码头纳凉,适另有数人在左近聚赌,由巡逻警察上前驱逐,而刘,顾两人,竟被俄捕(2)弄到水里去,刘明山竟淹死了。由俄捕说,自然是“自行失足落水”(3)的。但据顾洪生供,却道:“我与刘,杨三人,同至太古码头乘凉,刘坐铁凳下地板上,……我立在旁边,……俄捕来先踢刘一脚,刘已立起要避开,又被踢一脚,以致跌入浦中,我要拉救,已经不及,乃转身拉住俄捕,亦被用手一推,我亦跌下浦中,经人救起的。”推事(4)问:“为什么要踢他?”
答曰:“不知。”
“推”还要抬一抬手,对付下等人是犯不着如此费事的,于是乎有“踢”。而上海也真有“踢”的专家,有印度巡捕,有安南巡捕,现在还添了白俄巡捕,他们将沙皇时代对犹太人的手段,到我们这里来施展了。我们也真是善于“忍辱负重”的人民,只要不“落浦”,就大抵用一句滑稽化的话道:
“吃了一只外国火腿”,一笑了之。
苗民大败之后,都往山里跑,这是我们的先帝轩辕氏赶他的。南宋败残之余,就往海边跑,这据说也是我们的先帝成吉思汗赶他的,赶到临了,就是陆秀夫(5)背着小皇帝,跳进海里去。我们中国人,原是古来就要“自行失足落水”的。
有些慷慨家说,世界上只有水和空气给与穷人。此说其实是不确的,穷人在实际上,那里能够得到和大家一样的水和空气。即使在码头上乘乘凉,也会无端被“踢”,送掉性命的:落浦。要救朋友,或拉住凶手罢,“也被用手一推”:也落浦。如果大家来相帮,那就有“反帝”的嫌疑了,“反帝”
以结果还是免不了“踢”和“推”,也就是终于是落浦。时代在进步,轮船飞机,随处皆是,假使南宋末代皇帝而生在今日,是决不至于落海的了,他可以跑到外国去,而小百姓以“落浦”代之。
这理由虽然简单,却也复杂,故漆匠顾洪生曰:“不知。”
八月十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十三日《申报自由谈》。
(2)俄捕旧时帝国主义者在上海公共租界内雇佣白俄充当的警察。
(3)“自行失足落水”这是国民党当局为掩饰自己屠杀爱国学生的罪行时所说的话,参看本卷第10页注(2)。
(4)推事旧法院中审理刑事、民事案件的官员。
(5)陆秀夫(1236-1279)字君实,盐城(今属江苏)人,南宋大臣。
一二七八年拥立宋度宗八岁的儿子赵绊为帝,任左丞相。祥兴二年(1279),元兵破祪山(在广东新会县南大海中),他背负赵祪投海而死。
文雅书生中也真有特别善于下泪的人物,说是因为近来中国文坛的混乱(2),好像军阀割据,便不禁“呜呼”起来了,但尤其痛心诬陷。
其实是作文“藏之名山”的时代一去,而有一个“坛”,便不免有斗争,甚而至于谩骂,诬陷的。明末太远,不必提了;清朝的章实斋和袁子才(3),李莼客和赵祪叔(4),就如水火之不可调和;再近些,则有《民报》和《新民丛报》之争(5),《新青年》派和某某派之争(6),也都非常猛烈。当初又何尝不使局外人摇头叹气呢,然而胜负一明,时代渐远,战血为雨露洗得干干净净,后人便以为先前的文坛是太平了。在外国也一样,我们现在大抵只知道嚣俄和霍普德曼(7)是卓卓的文人,但当时他们的剧本开演的时候,就在戏场里捉人,打架,较详的文学史上,还载着打架之类的图。
所以,无论中外古今,文坛上是总归有些混乱,使文雅书生看得要“悲观”的。但也总归有许多所谓文人和文章也者一定灭亡,只有配存在者终于存在,以证明文坛也总归还是干净的处所。增加混乱的倒是有些悲观论者,不施考察,不加批判,但用“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8)的论调,将一切作者,诋为“一丘之貉”。这样子,扰乱是永远不会收场的。
然而世间却并不都这样,一定会有明明白白的是非之别,我们试想一想,林琴南(9)攻击文学革命的小说,为时并不久,现在那里去了?
只有近来的诬陷,倒像是颇为出色的花样,但其实也并不比古时候更厉害,证据是清初大兴文字之狱的遗闻。况且闹这样玩意的,其实并不完全是文人,十中之九,乃是挂了招牌,而无货色,只好化为黑店,出卖人肉馒头的小盗;即使其中偶然有曾经弄过笔墨的人,然而这时却正是露出原形,在告白他自己的没落,文坛决不因此混乱,倒是反而越加清楚,越加分明起来了。
历史决不倒退,文坛是无须悲观的。悲观的由来,是在置身事外不辨是非,而偏要关心于文坛,或者竟是自己坐在没落的营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