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一直默不作声,她不知道该怎样用印第安人能够理解的方式,来为父亲这种轻率的严刑拷打辩护。
“瞧!”麦格瓦一把扯开胡乱地遮住涂有花纹的前胸的薄花布,接着说。“这些全是刀子和枪弹留下的——是一个战士可以用来对同族人夸口的标记;可是那个白发老头,却在这个休伦族酋长背上留下了许多鞭痕,他得像个婆娘似的,把它们用白人的印花布遮起来。”
“我一直认为,”科拉说,“印第安战士的忍耐力是很强的。对于肉体上遭受的痛楚,他的精神是感觉不到的,也是不会在意的。”
“当那班齐帕威人把麦格瓦绑在桩柱上,砍下这样的口子时,”印第安人指着一条很深的伤痕说,“休伦人只是朝他们笑笑,还对他们说:只有女人才会砍得这么轻!这时候,他的灵魂真像飞上了云端!可是当他挨着盖罗的鞭打时,他的灵魂却像落到了白桦树下。休伦人的灵魂决不会变得昏迷不清,它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切!”
又称奥吉布威人,北美印第安人中一大部落,居住在苏必利尔湖一带。
“但是,这是可以平息下去的。要是我的父亲曾经让你受了这样的委屈,那么,你把他的女儿还给他,也正可以向他表明,一个印第安人是可以宽恕别人对他的伤害的。你已经听到海沃德少校对你说的……”
麦格瓦摇摇头,不让她把那些他深为鄙视的提议再说下去。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科拉十分难堪地沉默了一会,然后接着说;她心里不得不承认,过分乐观而又慷慨的海沃德,已经无情地受了这个狡猾的土人的骗了。
“休伦人喜欢的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么说,你是想在孟罗孤弱的女儿身上来报他对你伤害的仇了。为什么不能多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像个战士那样去和他面对面地进行决斗呢?”
“白脸孔的胳臂大长,他们的刀子也太锋利了!”印第安人恶毒地奸笑着回答说,“现在白发老头的灵魂都在刁狐狸的手里了,干吗还要到他的战士的枪林弹雨下去呢?”
“把你的打算说出来吧,麦格瓦,”科拉竭力压制住自己,沉着镇静地说,“你是要把我们这几个俘虏带到森林里去呢,还是有什么更恶毒的计划?难道就没有什么奖赏,或者别的什么办法,来减轻你的创伤,使你的心变软吗?至少,得把我那柔弱的妹妹放掉,把你的一切报复,都加在我一个人身上吧。用保全她的生命来换取你的财富,以我一个人的牺牲来满足你的报复。同时失去两个女儿,可能会把那个上了年纪的人也送进坟墓。那样,刁狐狸到哪儿去索要赔偿呢?”
“听着,”印第安人又接着说,“要是这个黑头发的姑娘能凭着她祖先的大神起誓,她说的话句句算数,那个蓝眼睛的姑娘就可以回到霍里肯湖边去,把这儿发生的事情告诉给那个老头。”
“我得保证答应什么呢?”科拉问道;她依然用她那女性的尊严,在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土人面前保持着一种神秘的优势。
“当麦格瓦离开他的同族人时,他的老婆也给了别的酋长啦。现在他和休伦人又重新和好,将要回到大湖岸边他本族的祖坟那儿去,他要这个英国首领的女儿跟他一起走,并且一辈子住在他的棚屋里。”
这样一个要求无疑使科拉感到万分厌恶,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愤怒,毫不示弱,镇静地回答说:
“麦格瓦要一个自己不爱的,而且民族、肤色都不同的妻子住在自己的屋子里,他能得到什么欢乐呢?我看还不如拿了孟罗的钱,用他的赠礼去换取一个休伦姑娘的心为好。”
那印第安人沉默了一会,不做回答,可是他那对可怕的眼睛一直盯着科拉的脸,目光是那么心荡神迷,把个科拉羞得垂下了双眼。这是她第一次觉察到,他那种表情是任何一个贞洁的女性所无法忍受的。正当科拉全身颤抖,害怕听到他提出更可怕的要求时,麦格瓦又用那深怀恶意的声音说:
“当这个休他人背上的创伤灼痛难忍的时候,他倒是懂得到哪儿去找个女人来承担他的痛苦的。孟罗的女儿应该来为他打水、锄玉米、烧鹿肉。那个白发老人,他的身子可以睡在他的大炮旁,可是他的心得搁在刁狐狸的刀尖上。”
“魔鬼!你真配得上你那个狡猾奸诈的名字!”出于做女儿的义愤,科拉再也忍耐不住,大声斥责道。“只有魔鬼才能想出这样毒辣的报复手段!可是你把自己的能耐估计得过高了!不错,现在落在你手里的正是孟罗的心,可是这颗心将使你的罪恶企图全部落空!”
对于这种大胆的斥责,印第安人只是奸恶地一笑置之,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样子。接着,他做了个手势要她走开,仿佛会谈到此已经结束。科拉虽然已经懊悔自己刚才表现得过于急躁,但她也只好转身回去,因为麦格瓦说完后随即离开了这儿,朝那班馋嘴的同伴走过去了。海沃德一直关心地远远注视着这次谈话,现在看到科拉回来,急忙赶到激动不安的姑娘跟前,询问谈话的结果。但是,科拉由于不愿引起艾丽斯的害怕,对他避而不作正面的回答,她那对焦虑不安的眼睛紧盯着印第安人的一举一动,只有脸上的表情说明她的谈判没有获得成功。对艾丽斯急切地再三追问有关前途的情况,科拉也是避而不答,只是把她搂在怀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焦急,用手指着那班印第安人,低声咕哝着说:
“你瞧,你瞧,从他们的脸上,你就可以看出我们的命运啦。我们等着瞧吧,我们等着瞧吧!”
科拉的动作举止和哽噎的声音,比任何言辞更能感染人,很快就把大伙的注意力都吸引向一个地方,那儿对科拉本人也至关重要,因而她也紧张万分地注视着。
麦格瓦走到那班印第安人跟前时,他们已经狼吞虎咽地吃完那令人作呕的食物,眼下正伸胳膊张腿地,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歇着,于是,他便摆出酋长的尊严架势,开始讲起话来。其他印第安人听到他一开口,立刻站起身来,做出必恭必敬的姿势。麦格瓦说的是土语,这几个俘虏,尽管由于土人的小心谨慎,要他们待在战斧的砍程之内,但是他们也只能凭着他那印第安人说话时惯有的意味深长的手势,来猜测他的训话的基本意思了。
一开始时,麦格瓦的声音和手势,都显得镇静自若,不慌不忙,待到他的开场白已经成功地吸引住同伙的注意后,海沃德看到他不时朝大湖的方向指指点点,心中料想,他一定是在讲起他们祖先的这片土地,以及他们部落久远的过去。听众频频喝彩,发出富有表情的“嚯!嚯!”的喊声,互相使着眼色,对他的话表示赞同。刁狐狸手段十分巧妙,紧紧抓住了这个有利机会,接着便讲到他们怎样离开广阔的土地和幸福的村庄,走过了漫长而艰苦的道路,来为他们的加拿大父亲抗击敌人。他列举了这支队伍中英雄战士的名字,他们的一些功绩,他们对自己部落的贡献,他们所受的创伤,以及他们剥到的头皮张数。每当他提到在场的某个人时(这个狡猾的印第安人一个也没有把他们遗漏),这个受到赞扬的人黝黑的脸上,便闪烁着喜悦得意的光芒;麦格瓦也毫不含糊地,用种种表示称赞和嘉许的手势,来强调自己所说的可靠性。后来,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失去了列举那些成功和胜利的事迹时高亢和热情的语调。他讲到了格伦瀑布,那难以攻克的岩石小岛上的阵地,岛上的岩洞以及岛旁那无数的急流和旋涡。这时,他说了一声“长枪”,听到这名字,那些印第安人全都仇恨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尖叫,麦格瓦停顿着没有说下去,直等到下面的森林里传来最后一声回声。他又朝俘虏的年轻军官指了指,接着便提到他们喜爱的那个战士的死,他就是被这个军官亲手掉进深渊的。他不但又提到那个吊在半空、曾使大家看了胆战心凉的战士的命运,而且还把他吊在树枝上时的可怕处境,他的顽强精神和牺牲过程重新做了一番描述。最后,他又匆匆地逐一讲了他们的另外几个同伙后来牺牲的情况,并对他们的英勇无畏,他们的优秀品质,进行了赞扬。把这一连串的事件叙述完了之后,他的声音有了变化,变成了一种悲痛、哀怨的声调,那低沉的喉声中,甚至还带了点音乐感。这时,他又讲到那几个牺牲者的妻子儿女,讲到他们的贫苦无依,他们肉体上和精神上的痛苦,他们的将来,最后,还有他们尚待报复的仇恨。接着,他突然用足力气,提高了声音,以提问的口气总结自己的话说:
“难道休伦人是猪狗,忍受得下这个?谁能去告诉曼诺古阿的老婆,说她丈夫的头皮已经喂了鱼,可他的同族人并没有为他报过仇!谁又敢两手空空去见华沙华蒂米的娘——那个瞧不起人的女人呢?[奇+书+网]父老们问咱们要头皮时,咱们怎么个回答?咱们连白人的头发也没拨到一根哩,拿什么给他们!女人们会指着咱们的鼻子数落咱们。这是给休伦人的名字上抹黑,咱们一定要用敌人的鲜血来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