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眼用特拉华语简要地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意图。恩卡斯弄清了他们要他过来的原因后,便扑下身子,平伏在地;在海沃德看来,他此时像是已经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由于对这位年轻战士伏着不动的姿势感到奇怪,同时也想看看,他到底在用什么方法探明他们想要知道的情况,海沃德朝前迈了几步,俯下身子察看他一直盯着的那堆黑糊糊的东西。可是他发现恩卡斯已经不在了,他所看到的只是堤岸上的一处高墩而已。
“那莫希干人怎么啦?”他吃惊得后退几步,对侦察员问道,“我看他在那儿扑下身子去的,而且我可以发誓,他一直躺在那儿没动过!”
“嘘!说话轻点声!说不定有人在偷听哩,明果人可机灵呢。说到恩卡斯,他此刻已经在平原上了。要是咱们附近还有麦柯亚人的话,他们可就碰上个对手啦。”
“这么说,你认为蒙卡姆并没有把他的印第安人全都带走?那我们得赶紧结伙伴们发个警报,让大家可以准备好武器。我们有五个人,对付敌人也不是没有经验。”
“要是你想活命,那就对谁也别吭声。你瞧那位酋长,坐在篝火旁,多像个印第安人的大首领。要是在四周的黑暗中有什么坏蛋的话,从他的脸上,他们是决不可能看出咱们已经发现危险就在眼前的。”
“不过他们看得到他,这一来他的生命可就危险啦。在这样的火光旁,他的身子是一清二楚的,他一定会成为第一个牺牲者。”
“不错,你说得很对,”侦察员回答说,露出异常焦急的神色,“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稍有一点可疑的样子,没等我们做好应战准备,就会引起敌人的攻击。他从我叫唤恩卡斯的声音中,知道我们一定发现敌情啦!好吧,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他,我们已经在搜索明果人了,他的印第安人的机智,会告诉他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的。”
侦察员把手指伸进嘴里,发出一种轻微的嘶嘶声,一开始,这声音吓得海沃德急忙跳到一旁,他还以为听到的是条蛇哩!这时,钦加哥正用一只手支着头,坐在那儿独自沉思;但是一听到这种和他浑名相同的动物的声音,他立刻抬起了头,乌黑的眼睛敏锐地朝周围迅速扫了一眼。不过随着这一突然的,也许是无意识的动作,一切感到意外和吃惊的样子也就都过去了。他也没去动自己那枝枪,看上去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它就近在手边。那柄战斧,由于要舒畅一下,松开了腰带,此时甚至已不插在往常的位置而落到地上了。他的身子仿佛斜倚着,就像一个人所有的神经和肌肉都已进入休息状态时一样。他机灵地使身子恢复到原先的姿势,尽管换了一只手支着头,但看起来仿佛完全为了让那只手休息一下似的。这种镇静地耐心等待着事态发展的功夫,是只有印第安人战士才有的。
在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人看来,这位莫希干酋长像是在打瞌睡,但海沃德却看出他的鼻孔张得老大,他的头稍微侧向一边,似乎是为了有助于他的听觉。他的敏捷的眼光不断地向他目力所及的一切转来转去。
“瞧那位大酋长多了不起!”鹰眼碰了碰海沃德的胳臂,低声说,“他知道,只要他看一眼或者动一动,都会破坏咱们的计划,使咱们落到那班小魔鬼的手中……”
突然,他的话被火光一闪和一声枪响打断了。在他刚才还满怀惊诧和敬意注视着的地方,但见一片火光。待到他再仔细看时,钦加哥已经不在那儿了。就在这当儿,侦察员已经朝前举着枪,做好射击准备,急不可耐地等着敌人出现了。但是,在那想要打死钦加哥,而结果未能如愿的惟一的一枪之后,敌人的进攻好像也就停止了。有一两次,他们觉得听到远处的灌木林在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动物从那儿奔跑通过。鹰眼也很快就指出,那是“豺狼在奔跑”,因为有外来者闯入了它们的领地,所以它们在仓猝逃窜。他们焦急不安地屏息过了一会后,突然听到有东西跳进水中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枪响。
“这是恩卡斯的枪声!”侦察员说,“这孩子手里有校好枪!这声音我太熟了,就像父亲听自己的孩子说话一样,因为这枪原先是我用的,后来我有了一枝更好的,才给了他。”
“这一情况有可能说明什么呢?”海沃德问,“说明我们一直受到监视,看来我们得挨一顿揍了。”
“那边那块打得四散的烧着的木头,可以证明来者不善。不过从这位印第安人来看,咱们并未受到任何损失。”侦察员收起枪,跟着重新出现在火光中的钦加哥,走到墙脚边,一面说,“大酋长,怎么回事?是不是那班明果人还在死死盯着咱们?还是只有个把匪徒故意逗留在战场上,想从死人头上剥几张头皮,好带回去向他们的婆娘们大吹一通,说自己如何如何英勇,如何打败白脸孔?”
钦加哥非常镇静地重又坐了下来,直到仔细地研究过被那颗几乎使他丧命的子弹打中的烧着的木头后,他才愿意做出回答;他伸出一个指头,用英语说了一个词:
“一个。”
“我也这么想哩,”鹰眼也坐了下来,回答说,“不过那家伙没等恩卡斯开枪就跳进湖里,那就更可以回去大吹一通啦,会吹牛说,他一直钉住了两个莫希干人和一个白种猎人不放——至于那个军官嘛,在这种场合中就算不了什么啦。好吧,让他去吹吧!让他去吹吧!每个部落里总会有几个正直的人,瞧不起这种胡说八道的牛皮客的,尽管老天爷知道,在麦柯亚人中,这样的好人是不多的。大酋长,这坏蛋的一枪,可就打在你耳朵边哩!”
钦加哥漠不关心地扭头朝被子弹打中的地方看了一眼,接着就回复到原来的姿势,那沉着镇静的样子,仿佛说,这种区区小事,根本无扰于他似的。就在这时候,恩卡斯悄悄地溜回到他们身边,在篝火旁坐了下来,他也像他父亲一样,流露出一种若无其事的表情。
所有这些动作,海沃德都看在眼里,对此大为惊讶,而且也颇感兴趣。他觉得这几个森林居民之间似乎有着一种奥秘的沟通思想的方法,可是,他的官能和才智却怎么也捕捉不到它。刚才发生在这漆黑一团的草原上的一幕,要是换上一个白人青年,一定会喋喋不休地讲个没完没了,说不定还会大大地渲染一番,可是这个年轻的战士,却似乎只愿让事实本身来为他说明这一切。说实在的,对一个印第安人来说,现在也的确不是夸耀自己功绩的时候;要是海沃德不问,有关这件事,也真的有可能一句都不再谈及了。
“恩卡斯,那个敌人怎么样了?”海沃德问道,“我们听到了你的枪声,还盼望这一枪没白放呢!”
那年轻的酋长默不作声地掀起自己的猎装,露出挂在里面的一块带发的头皮——胜利的标志。钦加哥把手按在那头皮上,仔细地看了一会,接着他放开了手,露出一脸厌恶的神情,大声说:
“奥奈达人!”
“奥奈达人?”侦察员重复了一句。他本来对四周的情形已经不再感兴趣,几乎已同他的红人伙伴一样一声不响了,此时却又异常认真地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血淋淋的胜利标志,说:
“老天爷,要是奥奈达人也来暗算我们,那我们真要四面受敌了!瞧,在一个白人看来,这一小块头皮和别的任何一个印第安人的头皮,并没有两样,可是这位大酋长却能认出,这是从明果人头上剥下来的。不,他甚至还能说出这可怜的家伙是属哪个部落的。在他的眼里,这块头皮就像一页书,每一根头发就像一个字母一样容易哩!一个印第安人能懂得最聪明的白人所不懂的一种语言,还有哪一个白人有权利来夸耀自己的学识渊博呢!孩子,你说说,这混蛋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