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一个罪犯的名字似的受到指责,我没有想到原来的那一班朋友—他们的信件和电报在我生日那天全放在我的桌上—在以后的邂逅中会突然脸色变得苍白。我没有想到我在三四十年里孜孜不倦所做出的一切业绩竟会被一笔抹煞。我没有想到我当时自以为在生活中十分稳固的一切竟会分崩离析。我没有想到在我的事业即将接近顶峰的时候竟又要我以力不从心的精力和交瘁的心去重新开始一切。说真的,在我庆祝五十寿辰的那一无,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以后会发生这样一些不可思议的荒唐事。当时,我是心满意足,从而也热爱生活。我无忧无虑,即使我不再进行任何写作,我的已出版砌书籍也足够我生活。似乎一切都已得到,万事大吉。我早年在父母家中获得、尔后在战争中失去的那种安全感,又依靠我自己的力量重新获得。我还想得到什么呢不过,奇怪的是恰恰在我不知道还想得到什么的时候,却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快。在我的内心中好象有什么东西(不是我自己)在发问:要是你的生活始终这样下去,始终这样一帆风顺,始终这样有条不紊,始终这样有收获,始终这样舒服和没有新的焦虑和磨难,难道果真就不错了吗这种优裕的、完全有保障的生活难道不是更不符合你的本性吗我沉思着在房子里走来走去。那幢房子在那几年已完全按照我的愿望变得相当漂亮了。可是,难道我就应该始终在那幢房子里生活始终坐在同一张写字桌旁,一本接一本地写书然后坐等一笔又一笔的版税渐渐变成一位尊贵的先生,用礼俗端正的品行来维护自己的名声和着作和一切意外的事件、一切焦虑不安、一切危险隔绝难道我就应该在笔直、平坦的大道上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一直到六七十岁我心中继续这样梦想着,对我来说,出现一些其他的事,一些新鲜的事,一些使我感到不安、焦虑但同时又能使我变得年轻的事,岂不是更好吗因为这些事将会促使我去从事新的、也许是比较危险的斗争。
是呀,在每一个艺术家的心中都隐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矛盾:当生活十分坎坷的时候,他渴望安宁;可是当生活十分安宁的时候,他又渴望紧张。所以,我在五十岁生日的那一天,内心深处只有这样一种居心不良的愿望:但愿会发生一些能把我再次从那充满安全感的舒适环境中拽出来的事,但愿会发生一些迫使我不象以往似的继续生活下去、而必须重新开始的事。难道这是我害怕年老、害怕衰退、害怕变得迟钝的表现抑或这是一种神秘的预感,它让当时的我为了寻求内心的发展而渴望另一种复为艰难的生活对此,我并不知道得很清楚。
我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在那个特殊时刻,从无意识的朦胧中产生的想法根本不是一种说得清楚的愿望,也肯定不是和清醒的意志有联系的东西。
它只是我感觉到的一种倏忽而亲的念头,大概也不完全是我自己的念头,而是一种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出自幽冥的念头。可是,驾驭我生活的那种神秘力量想必已觉察到我这一念头。驾驭我生活的神秘力量是不可捉摸的,它曾满足了我从来不敢大胆奢望的许多东西。担它当时已顺从我的意愿,举起自己的手准备把我生活的基不彻底粉碎,同时迫使我在生活的废墟上重新建立一种更为艰难困苦、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