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和维尔哈伦的密切关系(我每周要到圣克卢大街去看望他两次),我不必像大多数外国人那样陷到那个由国际画家和文人组成的华而不实的小圈子里去。那帮子画家和文人一般都在穹隆咖啡馆聚会;而且在其他地方,例如在慕尼黑、罗马、柏林,基本上也是那一帮子人,相反,我可以和维尔哈伦一起去看望另一些画家和诗人,他们身居这座灯红酒绿、喧嚣城市的中心区,但每人都生活在自己创造的静谧之中,就像住在一个孤岛上,埋头于创作。我还见到过雷诺阿的美术创作室和他的学生中的佼佼者。这些印象派画家们的作品今天价值数万美元,但他们当时的生活,从外表上看,却和一个小市民的生活以及和一个领取养老金者的生活,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不像慕尼黑的蓝贝赫和其他一些着名画、家那样讲排场:以自己的仿造庞贝式样的豪华别墅来炫耀。他们只有一幢带一间美术创作室的小房子。同画家们一样,那些诗人们的生活也相当简朴。我不久就和他们十分熟悉。他们大多数人都有一个份内工作不多的小官职。在法国,从上到下对从事文学艺术工的恩人。但是历史学家们否定这一说法。
作是非常尊重的,于是多年来就形成了这样一种聪明的办法:给那些从自己的工作中得不到高收入的诗人和作家们一些不惹人注意的清闲差事做做,例如,任命他们当海军部或者参议院的图书馆员。那是一种薪俸不多而工作极少的差使。因为参议员们只是在极难得的情况下才去借一本书,所以,占有这样一个闲职的幸运者就可以在那幢别具一格的古老的参议院大楼里于工作时间写他的诗,窗外是卢森堡公园,室内是又安静又舒适,而且不必为稿费着忙,因为这种虽然不多的稳定收入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足够了。另一些诗人,有的身兼医生,像后来的杜阿梅尔和社尔丹,有的开一爿小小的图画商店,像夏尔维尔德拉克;有的当中学教师,像儒勒罗曼和让一里夏尔布洛克;有的在哈瓦斯通讯社坐着混时间,像保尔瓦莱里:有的帮助出版商干点事。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像他们后辈似的自命不凡:他们的后辈全被电影和大量的印数给毁了,刚一崭露艺术的锋芒,就立刻想过一种随心所欲的生活。而当时的那些诗人们却不慕虚荣,他们之所以从事这些经过选择的卑徽的职业,无非是想使自己的物质生活略有保障,以保证自己精神劳动的独立性。因为有了这样一种生活保障,他们就能够不去理睬腐败的巴黎大报纸;他们就能够为自己的小杂志写文章而不取任何稿酬—维持这些小杂志总是要作出个人牺牲的;他们就能够平心静气地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的剧本只有在文学家的小剧院里演出;他们的名字起初只为少数人所知。无论是克洛代尔、贝玑、罗曼罗兰、还是絮阿雷斯、瓦莱里,在数十年间也只有极少数的文学中坚才知道。他们是繁忙的闹市区里唯一从容不迫的人。为了能在艺术方面进行自由和大胆的思想,对他们来说,默默无闻地生活,为一群远离闹市区的安静的人们静悄悄地工作,比去出风头要为重要。他们甘心过一种澹泊的小康生活而并不觉得羞涩。他们的妻子自己下厨和操持家务。晚上朋友们聚会的时候,招待都很简单,因而显得更加亲切。大家围着一张上面马马虎虎铺了块花格台布的桌子,坐在廉价的草编椅子上。房间里的陈设并不比同一层楼里的那个安装工阔气。然而大家都觉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们没有电话、没有打字机、没有秘书。他们避免使用一切机械器具,就像他们不愿使自己成为宣传机器的工具一样。他们像一千年以前似的用手着书。即使是像法国梅居尔这样的大出版社也不采用口授打字,没有复杂的器具。他们不追求外表:不为追求名望和排场而浪费时间和精力。
所有这样一些年轻的法国诗人们和整个法国民族一样,怀着对生的乐趣而生活着,诚然,是以他们最高尚的形式,即怀着对写作的无限喜悦而生活着。
我新结交的这样一些朋友以他们清廉的为人大大修正了我心目中的法国诗人的形象。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布尔热以及其他一些着名时代小说家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后一类作家以为沙龙就是整个世界!我以前在家里曾从读物上得到过这样的印象:一个法国女人无非是一个只知道照镜子的交际花,满脑子的艳遏、挥霍,可是法国诗人们的妻子却完全纠正了我的这种有罪的错误印象。她们勤俭持家、谦虚朴素,即便是在最拮据的情况下,也能象变魔术般地在小炉灶上创造小小的奇迹:她们精心照料孩子,并且在一切文学艺术方面又和自己的丈夫心心相印,我从未见过有比她们更贤慧、更娴静的主妇!只有作为朋友、同行,在那个圈子里生活过的人,才了解真正的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