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一代人都决心使自己变得更富于青春气息,每个人都为自己年轻而自豪,这一点和我父母亲那个世界刚巧相反,首先是那些年轻人脸上的胡子突然消失了,然后是年纪大的人仿效他们刮去自己脸上的胡子,为的是不愿让自己显出老相。年轻、精神焕发,已成为当时的口号,而不再老成持重。妇女们抛弃了束胸的紧身衣,也本再用太阳伞和面纱,因为她们不再害怕空气和太阳。她们把裙子裁短,以便在打网球的时候两腿能更好地活动;当她们露出长得丰满的部位时,也不再表现出羞涩。风尚越来越变得合乎自然。男人穿着马裤。女人敢于坐在男式马鞍上;男人和女人不再互相遮盖什么和隐藏什么。世界不仅变得更美丽,而且也变得更自由了。
在我们之后出生的新的一代在风尚习俗方面也赢得了这种自由,他们生活得健康和充满自信。人们第一次看到年轻的姑娘们没有家庭女教师的陪伴和年轻的男朋友运动和一起出去郊游,表现出公开的、自己能作主的友情;她们不再羞涩害怕和忸忸怩怩。她们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和不想要干什么。
她们摆脱父母那种出于担心的监督,自己去赚钱过日子。有的当女秘书,有的当女职员,她们得到了自己安排生活的权利。卖淫—旧世界唯一允许存在的色情交易,大大地减少了。由于这种新的更为健康的自由,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一套玩意儿早已变得不合时宜。以前在游泳池里强行把男女分开的厚木板已不断拆除。女人和男人都不再羞于露出自己长得怎样。在那十年里重新争得的自由、大方、无拘无束,胜过以前的一百年。
因为世界上有了另一种节律。现在,一年时间里发生的事该有多少呵!
一项发明紧赶着一项发明,一项发现紧赶着一项发现,而且,每一项发明、每一项发现,都又以飞快的速度变成普遍的财富,当人们意识到这是人类的共同财富时,各个国家第一次感觉到彼此是息息相关的。当齐柏林飞艇第一次航行的那一天,我正前往比利时途中,而且恰巧在斯特拉斯堡稍事停留,我在那里看到飞艇在大教堂上空盘旋,底下是热烈欢呼的群众,飘荡的飞艇好象要向这千年的教堂鞠躬似的。晚上,我在比利时的维尔哈伦家得到消息说,飞艇已在艾希特了根坠毁。维尔哈伦眼里含着泪水,非常激动。如果他仅仅作为一个比利时人,也许会对这次德国的空难抱无所谓的态度,但是,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欧洲人,是一个我们同时代的人,因此,他和我们一起分享战胜自然的共同胜利,同样,也为我们共同遭受到的考验而分忧。当布莱里奥驾驶飞机越过英吉利海峡时,我们在维也纳的人也热烈欢呼,仿佛他是我们祖国的英雄。我们大家都为我们的科学技术所取得的日新月异的进步感到自豪,于是,欧洲是一个共同体的感情,即欧洲是一个国家的意识开始形成。我们心里想,如果任何一架飞机都象玩儿似地轻而易举飞越过国界,那么这些国界又有什么意思呢!那些海关壁垒和边防岗哨完全是偏狭和人为的!和我们的时代精神完全是矛盾的!因为我们的时代显然热切盼望着彼此的紧密联系和世界大同。这种感情的高涨就象飞机的腾飞一样引人入胜。有些人没有亲身经历过在欧洲互相充满信任的那最后几年,我今天仍为他们感到遗憾。因为我们周围的空气不是死的,也不会真空,空气本身就携带着时代的振荡和脉搏,空气不知不觉地会把时代的脉搏传到我们的血液、我们的内心深处、我们的大脑,不断地传到每一个人。我们中间的每一个人在那几年里都从时代的普遍繁荣中汲取了力量,而且由于集体的信心,每个人的信心也都大大增加。也许我们当时象今天的人一样并不知道那股把我们卷入其中的浪潮有多强大,有多保险。最终是事与愿违。不过,只要经历过那个对世界充满信任时代的人,今天都会知道,从那以后发生的一切其实是倒退和乌云。
但它当时是一个光辉灿烂的世界,它象限了补药似的浑身是力量。那股力量从欧洲的各条海岸线向我们的心脏袭来。然而我们却没有预料到,使我们不胜欣喜的事同时也包藏着危险。当时袭击着欧洲的那种自豪和信心的风暴,本身就带着乌云。各方面的繁荣也许太快了,欧洲的国家和欧洲的城市也许强大得太急速了,而且那种浑身是劲的感觉总是诱发人和国家去使用或者滥用那股力量。法国已财富充溢,但它还要敛取更多的财富,还要一块殖民地,尽管它原来的殖民地已使它根本没有多余的人口。为了摩洛哥它差一点大动于戈。意大利指望着昔兰尼加。奥地利要兼并波斯尼亚。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又把矛头指向了土耳其。而德国,暂时还被排斥在外,但已跃跃欲试,准备大干一场。欧洲国家到处都显得怒气冲冲,剑拔弩张。同时,为了有效地达到内部的巩固,好象细菌传染一样,扩张的野心开始到处膨胀。赚足了钱的法国工业家向同样养得肥肥的德国工业家攻讦,因为两家公司克虏伯公司和法国勒克勒佐的施奈德公司都要推销更多的大炮。拥有巨额股票的汉堡海运界要和南安普敦海运界对着干。匈牙利的农场主要和塞尔维亚的农场主对着干。这一帮康采恩反对另一帮康采恩。经济的景气使双方所有人象发了疯似的,想攫取更多的财富,贪得无厌。当我们今天平心静气地问自己:一九一四年欧洲为什么要进行大战,我找不出任何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也找不出任何缘故。那次战争既不是为了思想上的纷争,也说不上是为了边境几块小小的地方。我今天以为那次战争只能用力量过剩来解释,也就是说,是在战前四十年的和平时期积聚起来的内在力所造成的悲剧性的后果,那种内在力是势必要发泄出来的。每个国家突然之间有了要使自己强大的感情,但却忘记了别的国家也会有同样的情绪,每个国家都想得到更多的财富,每个国家都想从别国夺取点什么。而最糟糕的是,恰恰是我们最喜欢的情绪:我们普遍都有的乐观主义欺骗了我们自己,因为每个国家都相信别的国家将会在最后一分钟吓退。于是外交官开始玩弄起彼此恫吓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