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那一小簇的阴影,紧接着便是第二团,第三团……
  数不清的阴影在山上出现,并且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出现的数目也越来越多。
  直到不知是哪个嗓门格外大的人,惊恐至极的喊了一声:“有浊兽啊!”
  顾半初转过身子的时候,周围已经出现了数以万计的浊兽,无差别的攻击着所有喘气的活人。
  顾半初双眸冷漠的吓人,唯独眼睫上垂挂的水珠能够证明她还是方才的那个顾半初。
  她立于凌乱的废墟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挣扎匍匐的人们,尚存一息的人纷纷艰难的爬起来,而顾半初仿佛置身事外,只是在看一场没有骨血的木偶戏一般。
  毫无疑问的,浊兽天生就和人类站在对立面上,水火不容。此时浊兽们也起到一种非常微妙的作用,不消任何的语言,光是浊兽出现之后,人们就自行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之上,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一位无名佣兵团的佣兵侥幸活了下来,他刚站起脚,身边就出现了一群浊兽。他头昏脑涨的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折在这里了,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但近在咫尺的浊兽自他身边擦肩而过,扑到了他身后的一个教众身上:“不,不要过来,啊啊啊!”
  佣兵诧异的发现,那些浊兽就像是看不见他似的,对他没有任何的兴趣。
  与他深有同感的还有沉香宫和叶随小筑的弟子,原来这些浊兽竟然不是无差别攻击的?
  “不可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浊兽?”一个教众抖成了筛子,“朝暮山层层护山大阵,浊兽根本就不可能进来的!就算现在结界破了,他们也不该这么快到这里!”
  “这种数量的浊兽,简直就是灾难啊!是灾难啊!”
  “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把浊兽带来的!她是魔鬼啊,是魔鬼!”
  “创世神没有帮助我们,圣主也抛弃了我们,今天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人群不断的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来帮助顾半初的人们却迷茫了,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谁?浊兽是他们的敌人,那操纵着浊兽的人算是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人?简直就像是……就像是混沌复活了一样。
  在人们没有留意的地方,有一个满身灰尘的男人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凝视着顾半初的身影,对方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男人并没有停顿太久,他双腿盘起,席地而坐,双膝之上出现了一柄古琴,男人拨出了第一个音节,随着音节一同喷薄出来的还有他的鲜血。
  殷红的鲜血洒在琴弦上,男人的手指并没有任何的间断。
  古朴低沉的琴音若隐若现的穿插在战场之中,那并不是他弹过的任何一支曲子,他信手而弹,却又觉得自己已经把这支曲子弹了成千上万次,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够准确的拨出每一个音节。
  顾半初被那股琴声吸引,她用了一段时间才在嘈杂的噪音里分辨出琴声传来的方向,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支曲子格外的熟悉,熟悉到每一个音符都烫贴的拂过她的心脏,把她所有的不安、怨怼、惊惶、无措都抚平了。
  顾半初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纯白的雾气,她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云海,她就坐在一片云彩的边际之上,吊儿郎当的摇晃着凌空的小腿,她声音明朗的夸赞道:“这首曲子倒是挺好听的,叫什么?”
  她转过头,在她的身边盘膝坐着另外一个正在弹琴的男人,那人身上穿着一身优雅至极的白色长袍,拖在地上几乎要和云朵融为一体。露出来的半张侧脸仿佛鬼斧神工一般,放眼九界都无法有人与之匹敌。
  “还没有取名字,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她想了想:“《溯魂》,怎么样?”
  “溯魂,溯魂。”
  她解释道:“溯源之处,魂之所归。这世间万物循环往复,不过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万事万物,唯有灵魂从未更改,你我从未归去。”
  “那就叫《溯魂》吧。”
  男人似乎兴致不高,曲子还没有弹完就已经按住了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怎么不弹了,后面呢?”
  “后面半支曲子还未想好,等吾下次再弹于你听。”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意味不明的说道:“下次啊……不知道我还能否有幸听到整支曲子了。”
  男人语气极度肯定:“只要你回来,就可以听到。”
  她摇摆不停的小脚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双腿并拢合在一起,眼前的云海折射着耀眼的光芒,把雪白的云朵沾染上各种各样的颜色,如此绝景,只让人觉得人间美景亦不过如此。
  “你是神明,不仅是神明,还是无人可敌的创世神。你既然创造出了这个世界,就应当对它负责,对你的子民负责。”
  男人拂袖而去,留下她一个人独赏这一片美景。
  她胸前有什么东西拱了拱,她伸手摸出来一个绒毛团子,捧在自己的手心里:“栾锦,你不要乱动。”
  那段还没有消散的琴声忽然冲入了现实,弹到上半段的断点,顾半初的心脏不自觉的收紧了一下。
  琴声完美的接上了上半段的节点,经过一个完美的转折,琴声自前半段的低沉,慢慢提高的音阶,变得越发的清冽悦耳。
  顾半初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个陌生的影子,像是走马灯一样迅速流过,那些人和事分明都是陌生的,她却平白生出了一股悲怆……
  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一辆载着棺椁的新娘马车,新娘下葬,喜事变丧事。少女自棺椁中爬了出来,误打误撞的捡到了一个濒死的少年……
  顾半初周身的死气缓缓消弭,张牙舞爪的浊兽也随之消失,一片混乱的朝暮圣教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唯有清绝的琴声续写着那首名为《溯魂》的曲子。
  顾半初摸了摸自己的眼眶,那里并无泪水:“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