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锦园的路上,陆承颐余光一直注意着神色淡然的宋清晚,说道,“你为什么让我放过胡志?”
  就凭胡军医对宋清晚做的手脚,他觉得将人枪毙一百次都不够。
  “他对我下手却是因着私人恩怨,其实我和他之间无冤无仇。如今世道莫测,他医术高超,是个人才。”
  宋清晚淡漠地说出自己的判断,与其说是她和胡军医之间的恩怨,不如说是她和沈知烟矛盾的激化。
  陆承颐蹙眉,侧过头去与她对视,瞥见她眼底中的空洞时心下一惊。
  “那就不用再为他费神,我不会对他出手的。”
  他试图提起宋清晚的注意,但对方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嗯。”
  宋清晚应下后抿了抿唇,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事,说道,“晚香和赵副官的婚礼因着我推迟了,今日回去后,你再挑个好日子让他们这事成了吧。”
  说完,她疲惫地看着陆承颐,其中的神色让陆承颐不忍拒绝,他握住宋清晚的手说道,“好,明日也是个黄道吉日,等回去了就立马让他们筹备。”
  “多谢。”
  说完,宋清晚就闭上眼假寐,她太累了,累得连应付陆承颐的力气都没有。
  “总长,到锦园了。”司机熄了火,低声道。
  锦园的大门被下人缓缓打开,陆承颐正想喊宋清晚下车,却发现她已经睡了过去。
  “闭上嘴。”
  他对下人们做出了噤声的动作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宋清晚抱下车,脚步规律平缓地朝荷韵阁走去。
  晚香见到陆承颐抱着宋清晚走进来,本想行礼,却发现宋清晚睡着了的事实。
  陆承颐将宋清晚放在床上,眼里闪过怜惜,却走到外院吩咐晚香道,“出来。”
  晚香踌躇不前,不知道陆承颐这次和宋清晚出去又发生了什么,只能认命地按照他的命令走上前去,“总长。”
  “你和赵副官的婚事明天就去办了吧。”
  “您说什么?”晚香讶异地扬高声音,却又意识到宋清晚还在睡觉,只能把自己的嘴捂上。
  “赵副官的聘礼会送到你家人手里,其中一部分也会到你的手上,你只需安安分分地待嫁就行。”
  说完,陆承颐眼睑微敛,也知道晚香和赵副官成亲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宋清晚即将要离开锦园,自己开启新的生活。
  晚香也不明白陆承颐的用意,但是宋清晚确实也是希望她早点成家,也只能服从他的安排,轻声说,“多谢总长,任凭总长安排。”
  陆承颐随意地应了声,视线却是一直望着内室的方向。
  他看的时间很长,长到就连平时伺候人的晚香都觉得站得腿软时,陆承颐才出了声,“好好照顾她。”
  晚香闻言愣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恭敬地应道,“是。”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宋清晚所在的方向一眼,眼中的情愫压抑到最深层。
  见陆承颐一走,晚香暗自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到院里继续自己的活计,却发现宋清晚不知何时一直站在门后,吓得她手里的抹布差点掉落在地。
  “夫人?!”
  “吓到你了?”宋清晚赶紧稳住她的手,脸上挂着无奈的笑,“都要出嫁成家了,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晚香脸一红,勉强反驳道,“是夫人站在门后还不出声!”
  说着,她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看了眼宋清晚,想要说些什么。
  “我没事。”宋清晚淡淡地看着陆承颐刚才离开的方向,心中的涩然尽数压了下去,“只要见到你幸福,我也算了却了一个心愿。”
  晚香见她眸中流露着寂然,不顾以往宋清晚的排斥,毅然说出自己的想法,“夫人,总长对你一片真心不是假话。浮生皆乱世,你一个人带着星儿在外让我如何放心?”
  宋清晚知道她仍然希望自己留在锦园,但是她对于陆承颐的留恋终究是抵不上以往受过的伤痛。
  “锦园又何曾安宁过?”她讽刺一笑,摸了摸晚香的头,“我离开后,有赵副官保护你,到时候这锦园对你来说才是一片净土。晚香,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因为陆承颐,她失去了亲人和友人,因为她,晚香受到了一次次的折磨。
  所以,和陆承颐分道扬镳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不能割舍自己心中的那一丝感情,那就让时间去冲淡它吧。
  “夫人……”
  晚香还想劝她留下,宋清晚却轻摇了摇头,不再多说,独自回了内室。
  她听见晚香离开的脚步声,才放下心来,嘴里忍不住吐出一抹腥甜的血。
  宋清晚立马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但温热的血液却从指缝流出,在地板上滴落出一枚枚殷红。
  “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的脸色尤为苍白,拿出茶壶里的水往手上一冲,深色的茶水带着血色的污渍没入屋内的盆栽,地板上的污渍也被宋清晚用手帕抹去。
  就这么轻松的动作,但在她做起来就像是手里灌了铅那样沉重。
  “晚香,要幸福呀。”
  宋清晚望着在院外给千日红浇着水的晚香,血色全无的唇角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
  恰好胡军医被陆承颐猜忌,她身体虚弱的状态也被瞒了下来。
  只要能熬过晚香出嫁的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锦园后院里热闹至极,几乎所有下人们都知晓宋清晚身边的大丫鬟晚香要嫁给赵副官了。
  一些小丫鬟就有些嫉妒了,见晚香出嫁前还在替宋清晚干着活,鄙夷道,“她可真幸运,借着大夫人攀上了高枝,也不忘回去伺候主子。”
  “就是,之前出了那档子事……”
  走过来的宋清晚闻言,罕见地开了口,训斥道,“大喜之日口出恶言,来个人把她拖出去。”
  那两个嘴碎的丫鬟吓得连忙下跪求饶,却被人无情地打发了。
  晚香很少见到她这么强硬的样子,一时间也愣在原地。
  “以后遇见这种人,或者受到欺负了,可不能就这么傻傻地站着。”宋清晚拿过她手里的茶盘,笑道,“你今天可是新娘子,还不快去换喜服啊?”
  “啊?夫人,我……”晚香一向听她的话,立马就急急忙忙地冲进自己的小院去换衣裳。
  宋清晚收起对那些丫鬟们的冷意,思及日后晚香还要在锦园作事,只能对刚才押着丫鬟下去的小厮说道,“放了那两个丫头,只不过今日的宴席她们就不用来了。”
  “是。”
  她叹了口气,将茶盘放在主院的桌上,望着晚香露出的笑颜,用尽全力压下了胸腔中那几乎要涌上喉头的血液。
  再撑一会,晚香就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