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好似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被抽走,消失殆尽。
闵天晴近乎是滞愣地透过那狭窄的栏杆空隙望着那个男人,他侧脸的轮廓一如既往孤直清冷,挺拔的鼻梁下头那紧抿着的薄唇线条始终未曾勾起一丝弧度,凉薄得令人心惊。
而自这两片薄唇之中所说出口的那句话,像是被刻上了烙铁一般,就此深深地映在她的心中。
闵天晴拼命着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然而脸颊上却感应到了一片湿热。
她有些怔怔地以指腹拂了一下,小心地以舌尖舔了舔。
咸的,是眼泪。
认知到这个事实时,连她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她在来到这个男人身边的时候不是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定心理准备了么,又怎么会因为他未曾将自己当成眼中人而感觉失望难过?
她分明早就应该知道的,也早就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价值地位。只是他后来给予的温柔太甚,才使得她迷惑了双眼,以为这份好是能够持续生效的。
到底是她此前想得太过简单了,这个男人虽然在她的身侧,然而他的心思到底是自己所如何都猜不透的。
底下的那两人还在拉锯交谈着什么,她此时已然听不清晰,耳边嗡嗡嗡的一片,好似卡带了的唱片机,拉出一片怪异又刺耳的响声。
闵天晴有些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就想要逃回楼上,然而神思起伏不平,加上背后的鞭伤还在作痛,使得她还未来得及站稳身子,脚步便一滑,整个人径直从楼梯上斜滑落了下去。
这样响亮的声音自然在第一时间便引得了楼下两人的注意。
目光触及到那个滚落下来的娇小身影时,霍靖深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如同明白了什么一般,就此一寸寸地沉了下来。
此时早已经哭得乱七八糟的阮承媛见着霍靖深面上担心的神色,有些冷然地眯了眯眼睛。
趁着霍靖深此时此刻的注意力没有在自己的身上,阮承媛缓缓地抬手将眼角的泪水拂拭而去,随即也将目光投到了那个楼梯口上匍匐着的人影。
打量了两秒,阮承媛红肿的嘴角边,却微微地勾起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来,讽刺意味十足。
她早就看到了顶上楼梯镂空处所露出来的那一方衣角,所以才特地以这个问题引导出了霍靖深的话。
她心中无比清楚那个女人对于霍靖深的重要性,也早就猜测到霍靖深会是这样的回应,往后的一切事情,自然也发生得正合她意。
未来的日子里自己既然不能痛快,那这个女人……这个一出现就破坏了自己既定好的完美婚姻的祸害,当然也别想要继续好过下去。
她们都得活在另外一个女人的阴影之下。
而此时,霍靖深已经将那个匍匐在地上的人影扶了起来,见着她的那张本就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小脸,此时此刻因为据伤口牵扯引发的剧痛而显得更为惨淡起来,恰似一张随时都会破碎的轻薄纸片。
他对于此等情况心知肚明,便也没有再过多询问,眸子暗了暗,轻声唤道,“小晴儿。”
耳边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她即使不用睁开眼睛也能明确地分辨跟前的男声究竟来自于何人,但她从始至终却依旧紧闭着双眼,不愿意睁开,双拳攥得紧紧的,似乎也在诉说着骨子里的倔强。
敏锐地捕捉到跟前小女人紧敛着的长睫微微的轻颤,却始终只是颤抖着,再没有就此睁开的意愿,好似正在努力地逃避着什么。
霍靖深轻轻地叹了口气,略微加重了语调,“小晴儿,睁开眼睛,看看我。”
她往日里总是最为听从他命令的,或者是说根本不敢有丝毫违抗,然而这一次,却始终皆是紧闭着双眼,无论他如何呼唤也不睁开眼睛。
脑子里的潜意识在呼唤着她就此闭着眼睛沉睡下去,唯有失去神智,才能够逃避面对跟前这一系列的事实。
她宁愿相信方才所听到的话语都不过只是一场梦境,而她宁愿投身到自己所想象的生活中,哪怕就此一直沉睡下去,也不想再清醒过来。
然而那个声音却并没有那样轻易的放弃,还在一声声固执地唤着她,语调发沉,“睁开眼睛,先看着我。小晴儿,看着我。”
她努力地以意识默默地抵抗着,然而最终却还是迫于他的威压而就此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来。
眼前被泪水模糊了一片,她只窥得他的影像在自己的瞳孔中一点点地清晰了起来。
这样熟悉的一张面孔,如今她见着却觉得无比的陌生。虽然他们现在靠得很近,但她却到底是无论如何都走不进他的心中的。
湿漉漉的眼角鲜明地昭示着她方才所显示的弱态,待得察觉到这个事实的时候,闵天晴不觉咬了咬唇,别过了脑袋去,不愿意去对上他的眼睛。
偏生生他并没有给她这个反抗的机会,她才刚刚有所动作,他便已然如同早有预料般,以掌心托着她的后脑,迫使她只能够正面朝向着自己。
望着那满写着委屈和失落的通红双眼,霍靖深并未再做过多的询问,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对方才的情况作出任何解释,只是不容置疑地落了一句,“我带你回房。”
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拼着全身残余的力气自他的怀中用力地一挣,咬得死紧的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虚弱的话语:“我自己会走。”
虽然这一大幅度的动作再次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连带着方才跌落楼梯时所碰撞的淤青也开始喧嚣起疼痛来。
她疼得直皱眉,却死死地将苍白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还在诉说着她骨子里的倔意。
触及到她背上纱布中那越来越显眼的鲜红血意正在大肆蔓延,显然是伤口再度裂开了,霍靖深不禁拧了拧眉心,语气也沉定了几分,带着命令的意味,“不许乱动,我带你上楼。”
她却是不欲就这样妥协,也随着放沉了声调,“我说了自己会走。”
分明通身上下已经狼狈至此了,偏偏还这样的倔,也不知道到底那副身子骨是什么打造的,才会这样坚实?
霍靖深被跟前的小女人气得太阳穴微微一跳,恨不得就此将她就这么丢出去,然而在看到她通红的眼角时,到底还是目光一沉,最终已经一用力,便将她打横抱起,就此一步步地走上了楼去。
身体在一瞬间失重的恐惧感霎时弥漫了她本就无法安稳的内心,当即已经如同一只受惊了的兔子般在他的怀中猛烈一颤,随即抬手就想要推开他,“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然而她显然并不知道,她现在推搡的力气不过就跟被猫爪子挠了一下般绵软,根本无从撼动霍靖深的举动。
眼瞧着怀中的这个小女人作势还要撒泼打滚,霍靖深只再度冷声道了一句,“闭嘴,好好待着。”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还想要你父亲的医药费的话。”
后一句话,宛如一剂镇定剂,霎时使得她僵直住了身子,不再有任何举动,然而那张苍白小脸上头的神情,也因而这一句话而彻底惨败空洞起来。
她怎么会忘了?他们之间原本便是交易的关系,他许她父亲的医药费,她出卖肉体讨好他,多么公平而现实的交易。
都是她的错,竟然会忘记了最初交易的事实,还在这狮子大开口,居然想对金主求一份真心,想想都觉得傻气无比。
她颇有些无力地垂下了手来,如同一只受伤过了的麻雀般安静地蜷缩在了他的怀中,任凭他将自己抱入室内,轻轻地放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那双黑幽幽的眼睛,始终瞪得大大的,好似是在凝望着什么,却又是全无焦距的,好像根本找不到一个定点。
耳边来自于霍靖深的吩咐再度淡淡响起,“休息一下,我会马上联系医生过来给你处理伤口,这段时间不要再擅自下床活动了。”
她几乎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只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心中好似一片被碾压过的死灰。
他竟连解释都懒得说出口。
现今她又还能有什么选择呢?不过是赶紧在他厌倦以前快快养好伤,以便能够继续做一只被他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待得父亲康复,才有机会和底气得以解脱。
其余的,她再也不敢肖想。
“小晴儿。”他依旧是唤着她专属的昵称,然而声色却是清冷的,微微压低的字音难以听出其中包含着的感情,也或者说,并没有任何感情。
“嗯,”她再度点头,嘴角边勾勒出一抹似是嘲讽的笑容来,声色喑哑低弱得宛如蚊鸣,“我在听。”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或许只有自己能够听见了,未曾想霍靖深却还是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凝顿了一会儿以后,才再度开口,“与你无关的事情,没有必要去思虑太多。”
这大抵算作是警告?
闵天晴心中颇为有趣地想了想,一边有些脱力地闭上了眼睛,用力地颔了颔首,且当做回应,“我知道。”
她哪里敢不知道呢?
室内的空气再度凝顿起来,她即使死死地闭着眼睛,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弋着,却不知道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情绪。
她努力想要使自己昏睡过去,好让自己再感觉不到这让人有些不舒服的窥探,但意识却在这一刻出奇的清醒,任凭她如何自我催眠,都无济于事。
短短的这一段两人相处的时间,她过得只觉得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