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练
从古国家巨弊,奠巨乎平时武备废弛,卒闻有警,招募而即使之战也。孔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夫不教之民,尽市民也。即韩淮阴之出奇,岂驱市人而战乎?予谓操练不可不讲也。然观今时操练,虽穷年无益于事。旗帜虽有,不谙指挥;金鼓虽有,不晓进退;器械虽有,不堪攻击;部阵虽有,不识奇正;士卒虽有,不汰老弱;手足虽有,不习技艺;将帅虽有,不精兵机。惟窃操练之名,模仿故事,而分立而奔走而喊噪,有同儿戏。将官据高案而视之,亦不知何以趋跄。如斯殊可叹也!夫操练之法,在士选、器械、教师咸备,三令五申,驱而用之,必能临阵杀贼,为国报效。第操之云者,非止操步阵也:操其技艺,使之精熟;操其耳目,使之不惊;操其心志,使之不乱;操其胆气,使之外不畏敌,内不爱身。故万人可操,百人可操,虽数人亦可操。必使弱士可为贲诸,百人可当万众。此操之最上也。夫善操之将,即善战之将。三军平素爱如父母,畏如神明,上下之情相通,兵将之法相习,故可与蹈汤火,可以赴深溪矣。然而国有此臣,善将将者,便当谅其心迹,责其后效。假令谤箧心疑,息壤易信,操之一人,用之又一人,兵不识将,将未必贤。临事易将,兵家之忌也。久任成功,其昔人所贵乎!
操之之法,操器甲,习攻击,尚矣。而所谓操其胆气心志者,古之人尝试之。昔者,阖闾试其民于五湖,剑刃入肩,流血被体,民不惧而后用之。勾践试其民于寝处,民争入水火,死者千馀,逮击金而退之。此岂好死而恶生哉?鼓舞振作之效也。
国初,两准郡县多为张士诚所据。高皇帝欲取之,乃命镇抚居民,率将士分队习战,胜者赏银十两,其伤而不退者亦勇敢,赏银有差。且遍给酒馔劳之,仍赐伤者医药。因谕之曰:“刃不素持,必至血指;舟不素操,必至倾溺;弓马不素习而欲攻战,未有不败者。吾敌择汝等练之。今汝等勇健若此,临敌何忧不克?爵赏富贵,惟有功者得之。”顾谓起居注詹同曰;“兵不贵多而贵精,兵而不精,徒累行阵。近闻募兵多冗滥者,敌特为戒之,冀得精锐,庶几有用也。”
鼓舞之道,固难悉数。而贵勇贱怯,尤属先图。诚于勇鸷绝伦之士,贵而爱之,礼而重之,恩出异常,事经破格,当者思奋,闻者景附。古人式怒蛙而勇士至,齐桓引车避螳螂,以其似勇士而礼之。夫其似者犹且礼遇,故南征锋不留行焉。夫鼓舞士卒不爱其身而能杀敌者,以其所好易其所恶,坚其所好也。
武侯《兵要》曰;“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强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弱者给厮役,智者为谋主,”器械锋锐,甲胄坚密,则人轻其战:进者赏,退有刑,行以信。进不可当,退不可追。虽绝成阵,虽败成行,其众可合而不可离也。
丁壮
兵法曰:“兵无选锋曰北”。所谓选者,选其人于未教之先而教之,再选其人于既教之后而用之。以材力雄健者为众兵;仍于众兵之中,选其武勇超群,一可当百者为选锋。所谓先登陷阵,势如风雨,全恃此辈也。善乎周世宗曰:“兵务精不务多,农夫百不能养甲士一,奈何取民之膏血,养此无用之物乎!且健怯不分,众何所惩乎!”于是大简诸军。其士卒精强,每战必胜。此选于既教之后者也。
未教时之所选者,或以武艺,或以强力,或以胆气,或以雄貌。须用乡野壮人,无取市井游猾。盖野人力作而性朴,力作则素习勤劳,性朴则畏法奉令。易以诚信感之,恩爱联之,不难就我彀中而不测我颠倒之术。市井游猾,不习勤劬,不畏法度。其在军中,巧为规避,潜倡邪说,引诱群辈,故不宜用。然市井中,果有武艺精熟,膂力轶众,胆勇过人者,又不在此论,在收用之得其术耳!
国初,立领民万户府,谕中书省臣曰,“古者寓兵于农,有事则战,无事则耕,暇则讲武。今兵争之际,当因时制宜,所定郡县,民间岂无武勇之才?其精加简拔,编缉行伍,立民兵万户府领之。俾农时则耕,暇则练习,有事则用之。事平有功者,一体升擢,无功令还为民。如此,则民无坐食之弊,目无不练之兵。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庶几寓兵于农之意也。”此选于未教之先者也。马隆讨树机能,募兵限腰引弩三十六钧,弓四钧,立标简试,得三千五百人。遂西渡温水,斩树机能等。
秦王世民,选精锐千骑,皆皂衣玄甲,分为左右,使秦叔宝、程知节、翟长孙、尉迟敬德将之。每战自披玄甲,率之以为前锋,所向摧敌。
杜伏成常选敢死之士五千人,谓之上募,宠遇甚厚。有攻战,令先击之。战罢阅视,有伤在背者,谓为退怯而致,即杀之。所获资财,皆以赏士。故人自为战,所向无敌。如安禄山之曳落河,韩世忠之背嵬军,此皆拔其尤,选于既教之后者也。
精器械
方今各卫军器,无论朽钝不堪,亦已强半不备。宜妙选良工,大开炉冶,极其精利,以物试之。不如法者惩之,即令改造。阅器之法,躬亲细验,毋旁委他人,毋信手抽阅。任非其人则见欺,十视一二则遗漏,于是工匠皆以苟且塞责耳!士虽执器,安能取胜?以卒予敌,古人所忌。至若火器,古惟火箭、火炮。迨我天朝,可称大备。盖陆续得之南中诸番,而时创以己意也。窃以为神机之营,不必仍前秘其法,须令郡县广其传。而私铸私藏,严法禁革。然火器易发难装,临阵常竭。敌乘我之歇而冲突,便至不支。须广造毒弩、劲弓、机石,互换选出,而火器仍旋装旋用,庶无竭之患矣。
桓公问管仲曰:“夫军令则寄诸内政矣,齐国寡甲兵,为之若何?”管子对曰:“轻罪而移诸甲兵。”桓公曰:“为之若何?”仲曰:“制:重罪赎以犀甲一戟,轻罪赎以颙盾一戟,小罪赎以金分,宥闲罪。索讼者三禁而不上下,坐成以束矢。美金以铸剑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锄、夷、斤、,试诸壤土。”甲兵大足。
夏主勃勃之臣阿利,性巧而忍,每程较器甲,工必有死者。射甲不入,斩其弓人;入则斩其甲匠。勃勃以为忠而任之。由是器械精严,近代无比。
夫管子罚罪人为甲器,虽至今行焉,可也。阿利之忍,固不可师。而阅器之严,试器之法,略当仿此。
习技艺
今日之操练,不教诸军以技艺,而第教以阵法,已非矣。况所谓阵者,又沿习久而易讹。即使尽善而无技艺,犹金弓玉矢,不可得而用也。一十八般武艺,人虽不能全习,亦当熟其一二。而弓弩枪刀则人人不可无,又人人不可不熟。教之者第无务用花法耳。盖花法,进退回旋,止可饰观。而与敌相对,务宜前进,稍尔回转,敌必乘之,胜负之机,于兹决矣。故但当教以临阵正法,使之精熟。盖临阵对敌,非若暇豫从容,白刃交前,存亡系念,心手张皇,成法易忘,艺虽夙胜,到此能用其半,亦足以制敌矣。倘从前牛疏,角刃之际,必将一技不施,安望执馘献俘也哉!是以教习之欲精也。一人教十,十人教百,百人教千,千人教万。时时按阅,评第高下,优昔赏之,劣者罚之,令在必行,断无宽宥。罚者不惟罚其本军,且罚及其教师;赏者不惟赏其本军,亦赏及其教师。上专于此,日务其事。日务其事,庶人心鼓舞,武艺娴熟,三年之后,定为精卒。
李抱真之镇泽潞也,策山东有变,上党为兵冲,而大乱之后,赋重人困,军伍雕刓,乃籍户三十而税一。令闲月,得曹耦习射。岁大校,亲按籍第其能否赏责,比三年皆精。由是泽潞步兵为诸路最。
种世衡之镇环庆也,常课吏民射。有过失者,射中则释;有讼某事者,辄因中否而予夺之。人人自励,皆精于射。由是数年敌不敢近。夫弓弩鸟枪,中多者赏,中少者罚,人所易知。而枪筅耙钗刀牌,皆各有较之之法。说备于戚继光《纪效新书》。其较长枪,先单枪试其手法、步法、身法、进退之法,又二枪对试其真正交锋。复以二十步立木把一面,高五尺,上分喉、目、心、腰、足五孔,各安一寸木球在内,每人执枪于二十步外,听擂鼓擎枪作势,飞身向前,截去孔内圆木,悬于枪尖上。如此遍五孔内乃止。
一、试狼筅,先令自使,看其身、手、步法。用枪对较,凡长枪,哄诱不动,又能遮隔不入,为熟。
一、试耙钗,先令自使,看其身、手、步法。复以长枪短刃对较,能架隔长枪刀棍,翼狼筅出入杀人,为熟。
一、试刀,以能冲耙钗、狼筅,不及遮隔,为熟。
一、试挨牌,令与长枪对较,任长枪上下左右杀来,牌随敌应之,不能及身,为熟。
一、试藤牌,先令自舞,试其遮蔽活动之法。务要藏身不见,及虽闭藏,而目犹视敌,又能管脚下为妙。次以标枪一支,近敌标去,乘彼顾摇,便抽刀杀进,使人不及反身,为精。
一、试标枪,立银钱三个子三十步内,命或上或中或下,标中不差,为妙。
以上诸艺,各试其优劣,分上、中、下三等。上赏,下罚,中无及焉。练初,赏罚稍宽,令人易企,习熟则严,无假借也。
教部阵
昔人有言:善师者不阵,善阵者不战。若区区依古阵法以求胜,愚将也。夫阵亦何常之有,而可拘泥为哉!八阵、六花以前虽可考,而俱不能用。五行阵今虽可用,而亦不可拘。鸳鸯、奇正皆备,而迭进迭退,使力不乏,而敌难乘,此其宜于今者也。大都陈师于野,部阵要整肃,队伍要分明。毋喧哗,毋越次,毋参差不齐,毋自行自止、或纵或横。使目视旌旗之变,耳听金鼓之声,手工击刺之方,足习步趋之法。能圆而方,能坐而起,能行而止,能左而右,能分而合,能结而解。每变皆熟,而阵法于是乎在矣!
尝按古史有云:孙、吴善谈兵而不言阵,何也?或曰:《孙子》之“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吴子》之“圆、方、坐、起“数语,皆言阵也。第孙、吴之所谓阵者,不泥法而法自在。非如令人侈谈古阵,胶柱鼓瑟也。
张睢阳行兵不依古法,教战阵,令木部各以意教之。或问其故,睢阳曰;“今与贼战,云集鸟散,变态不恒,数武之间,势有同异;临敌应卒,在于呼吸之间,而动询大将,势不相及,非知兵之变者也。故吾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投之所往,如臂使指;兵将相习,人自为战。不亦可乎?”睢阳之说,在分战则可。盖睢阳之用兵,多分战也。
五行阵,按金木水火土。假令寇处高隆,我兵居下,仰而攻之,不便进退,利于防御。宜先为不可胜以俟之,则直阵可也。此以虞待不虞之道。其阵为木。假令敌居其下,我处高阳,俯而临之,势可冲突,利以进兵,宜乘人之不及而攻之,则锐阵可也。此进而不可御之道。其阵为火。假令地势险阻,跨斜冈,便无坚守之策乎?吾为圆阵焉,俾敌不知所攻。其阵为金。假令我兵处高,广平四达,得无晋剿之策乎?吾为方阵焉,俾敌不知所守。其阵为土。假令与敌相对,左右势高,可以吞敌,吾为曲阵而击之,所谓先夺其所爱也。其阵为水。五者之用,各园地形,是谓五行阵也。
戚继光鸳鸯阵,尝自谓杀贼必胜而屡效者。其法:
二人执刀牌平列,狼筅各跟一牌,以防拿牌人。后列长枪,每二支各管一牌,筅在牌后,紧随杀贼。短兵一支,在长枪后,以防长枪进老了,即便杀上。交锋时,刀牌乎低头前进,如闻鼓声而迟疑不进者,即以军法斩首。其余兵仗紧紧相随,而从刀牌之后。大抵筅以救牌,长枪求筅,短兵救长枪,以杀为务,退后者斩。前队战酣,后队即进,轮流更换,庶兵力不衰,而可以制敌之疲。精骑相机冲击,游弩以时往来。诸般火器,先阵俱发,俟两阵交后,仍于阵后装药,以备再用。
十人为队,队长领之;四队为哨,哨长领之:四哨为官,哨官领之;四官为营,营有将帅;五营为一大营,大将领之。以正兵合战,以奇兵取胜,此其大较也。兵多则依法而渐加之,可以数万,可以数十万。此步阵也。车骑之阵,虽自不同,纯宜整肃,而布列之法,详见《六韬》。大抵车以密固,徒以坐固,甲以重固,兵以轻胜,骑以捷胜,此常理也。车步骑三者皆备,则有战队、骑队之分。战队步骑相半,骑队兼车乘而出也,亦有纯用步者。虽各因其所长,亦各随其地利。惟车不可以独用,须以步骑佐之,圆而应之,存乎其人。
凡为战阵,先立家计。家计既固,则可以胜,不可以败。否则一败即渍,不可复支。故大将总统万众,列阵向敌,须分兵先立老营,固壁垒,备炊爨。其正阵,或用井田,或用五行,或用鸳鸯,或不拘于此随意整列,俱宜分两翼以待战。两翼者,分敌之势也。中阵以耪兵冲突,馀为扬奇备伏以佐之。扬者,挑战之兵,即选锋也,奇,用以出奇制胜,伏,用以袭其两旁;备,则设伏于后,以备不虞。斯家计固密矣。井田大阵,非众多不可。敌境平广,我欲深入,则此阵极为坚固而有节制者。辐重粮食,悉处中军,可免侵掠。是为行阵,即握奇也。其阵形体即方阵,但方阵不必列而为八,开方为九也。李嗣源谓庄宗曰;“此去火粱至近,前无山险,方阵横行,昼夜兼程,信宿可至,太公之四武阵者,其方阵乎(四武阵,即四武冲阵也)!”
训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