蔑视圣威这顶帽子,扣的未免有点过大了。纵然天机阁阁主身在江湖,乃是江湖一方霸主,地位举足轻重,也担待不起这样的帽子。
  等了这么久,坐于龙椅的皇上,面色也开始隐隐有了几分不快,他轻轻的晃了晃手中的琼浆玉液,缄默不言。
  皇上凝眸注视着手中浑浊的酒,他本以为这天机阁阁主接下了请帖,定然是会卖他一个面子,此番作为,不是在羞辱他堂堂一国之君吗?
  “大人此言差矣,本阁主已在树上候了许久,只不过一时困倦睡着罢了,又何来蔑视圣威一说?”
  一道明媚张扬的声音响起,只见一袭红纱闪过众人的眼帘,一道倩影便从树上跃下,脚尖轻点,径直的落了地。
  明媚如月,轻盈似箭。
  见今日鸿门宴的正主终于到场,霎时,抽气声四起。来者一袭红得如鲜血的战袍,面上戴着一个将脸与五官,全部都遮盖起来的面具。
  那面具,做工甚是精巧,绝对是街上市坊,甚至是黑市上边都买不到的绝品。
  黑色为底,红色为纹,略掺金色,诡异的从面具边缘慢慢蔓延,流光一闪,好像几条赤金曼陀罗蛇俯首称臣。在暮色四合的曦光映衬之下,面具上的那一个个骷髅头都仿佛活了过来,尤为可怖。
  长裙曳地,却血红得恣意狂傲。
  原来,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天机阁阁主,竟然是个弱女子!
  那面纱之下的容颜,似清晨朝露,似山间薄雾,令人想要一探究竟,却又唯恐唐突。看不见脸,众人有些失望,这面具把脸上遮的严严实实,让人连“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感也生不出。
  喻文墨捏了捏手心的虚汗,——轻功飞的太快,累出来的。她向来是一个准时的人,“迟到”这个词,并不存在于她的字典里。
  奈何季府,距离位于京城中心地段的皇宫,实在是有点远,她出发的又比较晚,一时半会儿真的不能及时赶来。
  “敢问阁主如何称呼?”坐于龙椅之上的皇上,率先打破了这沉默。
  “天机阁死士不便透露真名,在下代号独孤,陛下称在下为独孤就好。”——孤独反着来念的独孤,独孤求败的独孤。
  夜色浓如墨,红衣绚烂如火。
  戴着狰狞面具的喻文墨,众人压根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得那冷如春寒的声音,不疾不徐的道,“天机阁阁主独孤,参见陛下。”
  陛下,是江湖中人以及平民布衣对皇帝的尊称,而皇上,则是身为臣子、官员皇亲国戚,对皇帝的敬称。
  “独孤阁主请起,不必多礼。”让喻文墨很是意外的,皇上居然还虚扶了一把,语气也是较为尊重,并没有居高临下的审问,或者给她一个下马威的趋势。
  平和的,甚至都让人生不出半分,警惕的心思。
  难道她想错了,这不是一场鸿门宴?
  “独孤阁主为何戴着面具,何不以真颜示人?”席间突然站起一人,白衣如画,墨发随月翻飞,司楠衣向喻文墨发问道。
  玫瑰娇而带刺,罂粟美而带毒。这位天机阁的阁主,气场淡定又强大。给所有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神秘而危险。
  “抱歉,阁内有规矩,凡摘下本阁主面具之人,必以一世一双,正妻之位许之。”只见她缓缓侧身,目光落到了司楠衣的身上。
  面具之下的双眼暗含锐锋,犀利得只消一眼,便让人不自禁的背脊一凉。
  唇边溢出一声低笑,喻文墨道:“通俗点来讲,摘了本阁主的面具就得娶了本阁主,还必须只娶本阁主一个。”
  那些刚才还蠢蠢浴动的人,听了这句话,前后不一的消了心下的念头。
  毕竟,谁知道这位天机阁的阁主是美是丑,万一那面具之下的容颜,丑到看了就咽不下饭怎么办?就算长得还看的过去,但是哪个男人能忍得了一世只娶一个女人,不纳小妾通房、养外室的?
  罢了罢了,何必为了一饱眼福,而搭上了自己一辈子左拥右抱、三妻四妾的幸福。
  隔着面具的缝隙,喻文墨缓缓地扫视了周围一圈,见四周座无虚席,便道:“听闻朝廷中人好客重礼数,为何这偌大的宴席,却连本阁主的位置都没有?”
  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一瞬间。
  坐于前排的顾景言猛地拍案而起,脚尖踏着桌子,衣袂翻转间,手成爪状,径直袭向她的面具!
  瞳孔微微一缩。
  喻文墨眼疾手快的一个闪身,避过了这次偷袭,一把擒住了顾景言的手腕。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冰冷:“顾将军这是何意?”
  偷袭她?还想摘她面具?
  谁知,顾景言却勾唇一笑。
  “独孤阁主好身手。”他的笑意,却不达眼底,颇有些耐人寻味的深意道,“号称江湖第一的天机阁,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
  这样的顾景言,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喻文墨眯了眯眼,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松开了擒住顾景言的手:“顾将军这是想试探本阁主的身手,还是想打下本阁主的面具?”
  “本将军已经有未婚妻了。”顾景言不动声色的淡淡驳了回去。言下之意,便是他对她的真颜没有兴趣,也不想摘下她的面具,更不想娶她。
  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喻文墨后退了三步,拉开了自己与顾景言之间的距离,以防他看穿自己的伪装。
  谁料她这一退步,退出了离顾景言的安全距离。坐于高位的皇上,就突然大喝了一声:“禁卫军何在!”
  这一声河东狮吼一出,早就埋伏在了四周草丛的禁卫军们,纷纷整装待发,不消七息,便将席间正中央的喻文墨,团团包围,围了个里里外外水泄不通。
  歌舞声、敬酒声戛然而止。
  撕破脸皮的剑拔弩张,终于开始。最内围的禁卫军手持长矛长剑,无一不对准这喻文墨,仿佛只要她微微动一下手指,这些利刃就会蜂拥而上,将她千刀万剐。
  处变,而不惊神色。
  临危,而不乱阵脚。
  月光,映照着利刃反.射.出来的冷光,也映衬这喻文墨那骇人的面具。她只是轻笑:“这,就是朝廷的待客之道?”
  哪怕是早就料到,也许他们之间会有这番兵戎相见的场景,喻文墨还是有些失望,这就是所谓的朝廷,所谓的泱泱礼仪大国之君臣。
  她的笑容中,颇带些讽刺的意味。
  眼底划过一丝明黄色,皇上从龙椅上起身,方才尊重的语气已然不再。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被禁卫军团团包围住的喻文墨。
  “在独孤阁主现身之前,朕的禁卫军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解决了不下十二批乔装潜入的江湖人士。替独孤阁主解决这些麻烦,朕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
  这个词用得还真是……道貌岸然的恰当。喻文墨勾唇一笑,明暗交织的月色映着她的眸,那抹笑意无人瞧见:“陛下既然自诩仁义,又为何与我兵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