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个好一阵大风也!真君按剑在手,叱曰:“风伯等神,好将此风息了!”
须臾之间,那风寂然不动。谁知那些孽怪,又弄出一番大雨来,则见:
石燕飞翔,商羊鼓舞。滂沱的云中泻下,就似倾盆;忽喇的空里注来,岂因救
旱。逼逼剥剥,打过那园林焦叶,东一片,西一片,翠色阑珊;淋淋筛筛,滴得那
池沼荷花,上一瓣,下一瓣,红妆零乱。沟面洪盈,倏忽间漂去高凤庭前麦;檐头
长溜,须臾里洗却周武郊外兵。这不是鞭将蜥蜴,碧天上祈祷下的甘霖。这却是驱
起鲸鲵,沧海中喷将来的唾沫。正是:
茅屋人家烟火冷,梨花庭院梦魂惊;
渠添浊水通鱼入,地秀苍苔滞鹤行。
真个好一阵大雨也!真君又按剑叱曰:“雨师等神,好将此雨止了!”
那雨一霎时间半点儿也没了。真君乃大显法力,奔往长蛇精阵中,将两
口宝剑挥起,把长蛇精挥为两段。那伙蛟党,见斩了蛇精,各自逃生,
真君赶上,一概诛灭。径往群蛟之所,寻取孽龙。那孽龙闻得斩了蛇精,
伤了许多党类,心里那肯干休。就呼集一党蛟精,约有千百之众,人多
口多,骂着真君:“骚道,野道,你不合这等上门欺负人!”于是呼风
的呼风,唤雨的唤雨,作雾的作雾,兴云的兴云,攫烟的攫烟,弄火的
弄火,一齐奔向前来。真君将两口宝剑,左砍右斫,那蛟党多了,怎生
收伏得尽。况真君此时未传得谌母飞腾之法,只是个陆地神仙。那孽龙
到会变化,冲上云霄,就变成一个大鹰儿。真个:
爪似铜钉快利,嘴似铁钻坚刚。展开双翅欲飞扬,好似大鹏模样。云里叫时
声大,林端立处头昂。纷纷鸟雀尽潜藏,那个飞禽敢挡!
只见那鹰儿在半空展翅,忽喇地扑将下来,到把真君脸上挝了一下,挝
得血流满面。真君忙挥剑斩时,那鹰又飞在半空中去了。真君没奈何,
只得转回家中。那些蛟党见伤得性命多了,亦各自收阵回去。却说真君
见孽龙神通广大,敬来吴君处相访,求其破蛟之策。吴君曰:“孽龙久
为民害,小老素有翦除之心。但恨道法未高,莫能取胜。汝今既擒蛟党,
孽龙必然忿怒,愈加残害,江南休矣。”真君曰:“如此奈何?”吴君
曰:“我近日闻得镇江府丹阳县,地名黄堂,有一女真谌母,深通道术,
吾与汝同往师之,叩其妙道,然后除此妖物,未为晚也。”真君闻言大
喜,遂整行囊与吴君共往黄堂,谒见谌母。谌母曰:“二公何人?到此
有何见谕?”真君曰:“弟子许逊吴猛,今因江南有一孽龙精,大为民
害,吾二人有心殄灭,奈法术殊欠。久闻尊母道传无极,法演先天,径
来恳求,望指示仙诀,实乃平生之至愿也。”言讫,拜伏于地。谌母曰:
“二公请起,听吾言之:君等乃夙禀奇骨,名在天府。昔者孝悌王自上
清下降山东曲阜县兰公之家,谓兰公曰:‘后世晋代当出一神仙,姓许
名逊,传吾至道,是为众仙之长。’遂留下金丹宝鉴,铜符铁券,并飞
步斩邪之法,传与兰公。复令兰公传我,兰公又使我收掌,以待汝等,
积有四百余年矣。子今既来,吾当传授于汝。”于是选择吉日,依科设
仪付出铜符铁券,金丹宝鉴,并正一斩邪之法,三五飞腾之术,及诸灵
章秘诀,并各样符箓,悉以传诸许君。今净明法五雷法之类,皆谌母所
传也。谌母又谓吴君曰:“君昔者以神方为许君之师,今孝悌王之道,
唯许君得传,汝当退而反师之也。”真君传道已毕,将欲辞归。心中暗
想:“今幸得闻谌母之教,每岁必当谒拜,以尽弟子之礼。”此意未形
于言,谌母已先知矣。乃对真君曰:“我今还帝乡,子不必再来谒也。”
乃取香茅一根,望南而掷,其茅随风飘然。谌母谓真君曰:“子于所居
之南数十里,看香茆落于何处,其处立吾庙宇,每岁逢秋,一至吾庙足
矣。”谌母言罢,空中忽有龙车凤辇来迎,谌母即凌空而去。其时吴许
二君望空拜送,即还本部。遂往寻飞茆之迹,行至西山之南四十里,觅
得香茆,已丛生茂盛,二君遂于此地建立祠宇,亦以黄堂名之。令匠人
塑谌母宝像,严奉香火,期以八月初三日,必往朝谒。即今崇真观是也,
朝谒之礼犹在。真君亦于黄堂立坛,悉依谌母之言,将此道法传授吴君。
吴君反拜真君为师。自此二人始有飞腾变化之术。回至小江,寓客店,
主人宋氏见方外高人,不索酒钱,厚具相待,二君感其恭敬,遂求笔墨
画一松树于其壁上而去。自二君去后,其松青郁如生,风动则其枝摇摇,
月来则其彩淡淡,露下则其色湿湿,往来观者,日以千计。去则皆留钱
谢之,宋氏遂至巨富。后江涨堤溃,店屋俱漂,惟松壁不坏。
却说孽龙精被真君斩其族类,心甚怒。又闻吴君同真君往黄堂学法,
于是命蛟党先入吴君所居地方,残害生民,为灾降祸。真君回至西宁,
闻蛟孽腥风袭人,责备社伯:“汝为一县鬼神之主,如何纵容他为害?”
社伯答曰:“妖物神通广大,非小神能制。”再三谢罪。忽孽龙精见真
君至,统集蛟党,涌起十数丈水头。那水波涛泛涨,怎见得好狠?
只听得潺潺声振谷,又见那滔滔势漫天!雄威响若雷奔走,猛涌波如雪卷颠。
千丈波高漫道路,万层涛激泛山岩。泠泠如漱玉,滚滚似鸣弦。触石沧沧喷碎玉,
回湍渺渺漩涡圆。低低凸凸随流荡,大势弥漫上下连。
真君见了这等大水,恐损坏了居民屋宇田禾,急将手中宝剑,望空书符
一道,叫道:“水伯,急急收水!”水伯收得水迟,真君大怒。水伯道:
“常言泼水难收,且从容些!”真君欲责水伯,水伯大惧,须臾间将水
收了,依旧是平洋陆地。真君提着宝剑径斩孽龙,那孽龙变作一个巡海
夜叉,持枪相迎,这一场好杀:
真君剑砍,妖怪枪迎,剑砍霜光喷烈火,枪迎锐气迸愁云。一个是洋子江生成
的恶怪,一个是灵霄殿差下的仙真。那一个扬威耀武欺天律,这一个御暴除灾转法
轮。真仙使法身驱雾,魔怪争强浪滚尘。两家努力争功绩,皆为洪都百万民。
那些蛟党见孽龙与真君正杀得英雄,一齐前来助战。忽然弄出一阵怪砂
来,要把真君眼目蒙蔽,只见:
似雾如烟初散漫,纷纷蔼蔼下天涯,白茫茫到处难开眼,昏暗暗飞时找路差。
打柴的樵子失了伴,采药的仙童不见家。细细轻飘如麦面,粗粗翻覆似芝麻。世间
朦胧山顶暗,长空迷没太阳遮。不比尘嚣随骏马,难言轻软衬香车。此沙本是无情
物,登时刮得眼生花。
此时飞沙大作,那蛟党一齐呐喊,真君呵了仙气一口,化作一阵雄风,
将沙刮转。吴君在高阜之上,观看妖孽,更有许大神通,于是运取掌心
蛮雷,望空打去。虽风云雷雨,乃蛟龙所喜的,但此系吴君法雷,专打
妖怪,则见:
运之掌上,震之云间,虺虺■■可畏,轰轰划划初闻。烧起谢仙之火烈,推转
阿香之车轮。音赫赫,就似撞八荒之鼓,音闻天地;声喤喤,又如放九边之炮,响
振军屯。使刘先主失了双箸,教蔡元中绕遍孤坟。闻之不及掩耳,当之谁不销魂!
真个天仙手上威灵振,蛟魅胸中心胆倾。
那些群孽,闻得这个法雷,惊天动地之声,倒海震山之怒,唬得魂不附
体。更见那真君两口宝剑,寒光闪闪,杀气腾腾,孽龙当抵不住,就收
了夜叉之形,不知变了个甚么物件,潜踪遁走。真君乃舍了孽龙,追杀
蛟党,蛟党四散逃去。真君追二蛟至鄂渚,忽然不见。路逢三老人侍立,
真君问曰:“吾追蛟孽至此,失其踪迹,汝三老曾见否?”老人指曰:
“敢伏在前桥之下?”真君闻言,遂至桥侧,仗剑叱之,蛟党大惊,奔
入大江,藏于深渊。真君乃即书符数道,敕遣符使驱之。蛟孽不能藏隐,
乃从上流奔出,真君挥剑斩之,江水俱红,此二蛟皆孽龙子也。今鄂渚
有三圣王庙,桥名伏龙桥,渊名龙窝,斩蛟处名上龙口。真君复回至西
宁,怒社伯不能称职,乃以铜锁贯其祠门,禁止民间不许祭享。今分宁
县城隍庙正门常闭,居民祭祀者亦少。乃令百姓崇祀小神,其人姓毛,
兄弟三人,即指引真君桥下斩蛟者。今封叶佑侯,血食甚盛。真君见吴
君曰:“孽龙潜逃,蛟党奔散,吾欲遍寻踪迹,一并诛之。”吴君曰:
“君自金陵远回,令椿萱大人,且须问省。吾谅此蛟孽,有师尊在,岂
能复恣猖狂,待徐徐除之!”于是二君回过丰城县杪针洞。真君曰:“后
此洞必有蛟螭出入,吾当镇之。”遂取大杉木一根,书符其上以为楔,
至今其楔不朽。又过奉新县,地名藏溪,又名蛟穴,其中积水不竭。真
君曰:“此溪乃蛟龙所藏之处。”遂举神剑劈破溪傍巨石,书符镇之,
今镇蛟石犹在。又过新建县,地名叹早湖,湖中水蛭甚多,皆是蛟党奴
隶,散入田中,啑人之血。真君恶之,遂将药一粒,投于湖中,其蛭永
绝。今名药湖。复归郡城,转西心之宅,回见父母,一家具庆,不在话
下。
却说真君屡败孽龙,仙法愈显,德著人间,名传海内。时天下求为
弟子者不下千数,真君却之不可得,乃削炭化为美妇数百人,夜散群弟
子寝处。次早验之,未被炭妇污染者得十人而已。
先受业者六人:
陈勋字孝举,成都人。
周广字惠常,庐陵人。
黄仁览字紫庭,建城人。真君之婿。
彭抗字武阳,兰陵人。其女配真君之子。
■烈字道微,南昌人。真君外甥。
钟离嘉字公阳,新建人。真君外甥。
后相从者四人:
曾亨字典国,泗水人。骨秀神慧,孙登见面异之,乃潜心学道,游于江南,居
豫章之丰城真阳观。闻真君道法,投于门下。
时荷字道阳,巨鹿人。少出家,居东海沐阳院奉仙观,修老子之教。因入四明
山遇神人授以胎息导引之术,颇能辟谷,亦能役使鬼神。慕真君之名,徒步踵门,
愿充弟子。
甘战字伯武,丰城人。性喜修真,不求闻达,径从真君学道。
施岑字太玉,沛郡人。其父施朔仕吴,因移居于九江赤乌县。岑状貌雄杰,勇
健多力,时闻真君斩蛟立功,喜而从之。真君使与甘战各持神剑,常侍左右。
这弟子十人,不被炭妇染污。真君嘉之,凡周游江湖,诛蛟斩蛇,时刻
相从,即异时上升诸徒也。其余被炭妇所污者,往往自愧而去。今炭妇
市犹在。真君谓施岑■烈曰:“目今妖孽为害,变化百端,无所定向。
汝二人可向鄱阳湖中追而寻之。”施■欣然领命,仗剑而去。夜至鄱阳
湖中,登石台之上望之,今饶河口有眺台,俗呼为钓台非也。此盖施■
眺望妖蜃出没之所耳。其时但见一物隐隐如蛇,昂头摆尾,横亘数十里。
施岑曰:“妖物今在此乎?”即拔剑挥之,斩其腰。至次日天明视之,
乃蜈蚣山也。至今其山断腰,仙迹犹在。施岑谓■烈曰:“黑夜吾认此
山,以为妖物,今误矣,与汝尚当尽力追寻。”却说孽龙精被真君杀败,
更伤了二子,并许多族类,蛟牙嚼齿,以恨真君。聚集众族类商议,欲
往小姑潭求老龙报仇。众蛟党曰:“如此甚好。”孽龙乃奔入小姑潭深
底。那潭不知有几许深,谚云:“大姑阔万丈,小姑深万丈。”所以叫
做小姑潭。那孽龙到万丈潭底,只见:
水泛泛漫天,浪层层拍岸。江中心有一座小姑山,虽是个中流砥柱,江下面有
一所老龙潭,却似个不朽龙宫。那龙宫盖的碧磷磷鸳鸯瓦,围的光闪闪孔雀屏,垂
的疏朗朗翡翠帘,摆的弯环环虎皮椅。只见老龙坐在虎椅之上,龙女侍在堂下,龙
兵绕在宫前,夜叉立在门边,龙子龙孙列在阶上。真个是江心渺渺无双景,水府茫
茫第一家。
说那老龙出处,他原是黄帝荆山铸鼎之时,骑他上天。他在天上贪
毒,九天玄女拿着他送与罗堕阇尊者。尊者养他在钵盂里,养了千百年,
他贪毒的性子不改,走下世来,就吃了张果老的驴,伤了周穆王的八骏。
朱漫泙心怀不忿,学就个屠龙之法,要下手着他,他又藏在巴蜀地方,
一人家后园之中橘子里面。那两个着棋的老儿想他做龙脯,他又走到葛
陂中来,撞着费长房打一棒,他就忍着疼奔走华阳洞去。那晓得吴绰的
斧子又利害些,当头一劈,受了老大的亏苦,头脑子虽不曾破,却失了
项下这一颗明珠,再也上天不得。因此上拜了小姑娘娘,求得这所万丈
深潭,盖造个龙宫,恁般齐整。却说那孽龙奔入龙宫之内,投拜老龙,
哭哭啼啼,告诉前情。说道许逊斩了他的儿子,伤了他的族类,苦苦还
要擒他。言罢,放声大哭,那龙宫大大小小,那一个不泪下。老龙曰: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许逊既这等可恶,待我拿来与你复仇。”孽龙
曰:“许逊传了谌母飞步之法,又得了玉女斩邪之剑,神通广大,难以
轻敌。”老龙曰:“他纵有飞步之法,飞我老龙不过,他纵有斩邪之剑,
斩我老龙不得。”于是即变作个天神模样,三头六臂,黑脸獠牙,则见:
身穿着重重铁甲,手提着利利钢叉。头戴着金盔,闪闪耀红霞,身跨着奔奔腾
腾的骏马。雄纠纠英风直奋,威凛凛杀气横加。一心心要与人报冤家,古古怪怪的
好怕。
那老龙打扮得这个模样,巡江夜叉,守官将卒,人人喝采,个个称奇,
道:“好一个妆束!”孽龙亦摇身一变,也变作天神模样,你看他怎生
打扮?则见:
面乌乌赵玄坛般黑,身挺挺邓天王般长。手持张翼德丈八长枪,就好似斗口灵
官的形状。口吐出葛仙真君的腾腾火焰,头放着华光菩萨的闪闪豪光。威风凛凛
貌堂堂,不比前番模样。
那孽龙打扮出来,龙宫之内,可知人人喝采,个个夸奇。两个龙妖一齐
打个旋风,奔上岸来。老龙居左,孽龙居右,蛟党列成阵势,准备真君
到来迎敌。不在话下。
施岑与■烈从高阜上一望见那妖气弥天,他两个少年英勇,也不管
他势头来得大,也不管他党类来得多,就掣手中宝剑跳下高阜来,与那
些妖怪大杀一场。施■二人,虽传得真君妙诀,终是寡不敌众,三合之
中,当抵不住,败阵而走。老龙与孽龙随后赶杀,施岑大败,回见真君,
具说前事。真君大怒,遂提着两口宝剑,命甘战时荷二人同去助阵。驾
一朵祥云,径奔老龙列阵之所。那孽龙见了,自古“仇人相见,分外眼
睁”,就提那长枪,径来刺着真君。老龙亦举起钢叉径来叉着真君。好
一个真君,展开法力,就两口宝剑,左遮右隔,只见:
这一边挥宝剑,对一枝长枪,倍增杀气;那一边挥宝剑,架一管钢叉,顿长精
神。这一边砍将去,就似那吕梁泻下的狂澜,如何当抵?那一边所将去,就似那蜀
山崩了的土块,怎样支撑?这一边施高强武艺,杀一个鹘入鸦群;那一边显凛烈威
风,杀一个虎奔羊穴。这一边用一个风扫残红的法子,杀得他落花片片坠红泥;那
一边使一个浪滚陆地的势儿,杀得他尘土茫茫归大海。真个是拔开覆地翻天手,要
斩兴波作浪邪。
二龙与真君混战,未分胜败,忽翻身腾在半空,却要呼风唤雨,飞砂走
石,来捉真君。此时真君已会腾云驾雾,遂赶上二龙,又在半空中杀了
多时,后落下平地又战。那些蛟党,见真君法大,二龙渐渐当抵不住,
一齐掩杀过来。时荷甘战二人,乃各执利剑,亦杀入阵中。你看那师徒
们横冲直撞,那些妖孽怎生抵敌得住?那老龙力气不加,三头中被真君
伤了一头,六臂中被真君断了一臂,遂化阵清风去了。孽龙见老龙败阵,
心中慌张,恐被真君所捉,亦化作一阵清风望西而去。其余蛟党,各自
逃散。有化作螽斯,在麦陇上逼逼剥剥跳的;有化作青蝇,在棘树上嘈
嘈杂杂闹的;有化作蚯蚓,在水田中扭扭屹屹走的;有化作蜜蜂,在花
枝上扰扰嚷嚷采的;有化作蜻蜒,在云霄里轻轻款款飞的;有化作土狗
子,不做声,不做气,躲在田傍下的。彼时真君追赶妖孽,走在田傍上
经过,忽失了一足,把那田傍踹开。只见一道妖气,迸将出来。真君急
忙看时,只见一个土狗子躲在那里。真君将剑一挥,砍成两截,原来是
孽龙第五子也。后人有诗叹曰:
自笑蛟精不见机,苦同仙子两相持;
今朝挥起无情剑,又斩亲生第五儿。
却说真君斩了孽龙第五子,急忙追寻孽龙,不见踪影。遂与二弟子且回
豫章。吴君谓真君曰:“目今蛟党还盛,未曾诛灭,孽龙有此等助威添
势,岂肯罢休!莫若先除了他的党类,使他势孤力弱,一举可擒,此所
谓射人先射马之谓也。”真君曰:“言之有理。”遂即同施岑、甘战、
陈勋、■烈、钟离嘉群弟子随己出外追斩蛟党。犹恐孽龙精溃其郡城,
留吴君彭抗在家镇之。于是真君同群弟子,或登高山,或往穷谷,或经
深潭,或诣长桥,或历大湖等处,寻取蛟党灭之。
真君一日至新吴地方,忽见一蛟,变成一水牛,欲起洪水,渰没此
处人民。嘘气一口,涨水一尺,嘘气二口,长水二尺。真君大怒,挥剑
欲斩之。那蛟孽见了真君,魂不附体,遂奔入潭中而去。真君即立了石
碑一片,作镇蛟之文以禁之,其文曰:
“奉命太玄,得道真仙。劫终劫始,先地先天。无量法界,玄之又玄。勤修无
遗,白日升仙。神剑落地,符法升天。妖邪丧胆,鬼精逃潜。”
其潭至今名曰镇龙潭,石碑犹存。一日,真君又行至海昏之上,闻有巨
蛇据山为穴,吐气成云,长有数里,人畜在气中者,即被吞吸。江湖舟
船,多遭其覆溺,大为民害。施岑登北岭之高而望之,见其毒气涨天,
乃叹曰:“斯民何罪,而久遭其害也?”遂禀真君,欲往诛之。真君曰:
“吾闻此畜,妖气最毒,搪突其气者,十人十死,百人百亡,须待时而
往。”良久,俄有一赤乌飞过,真君曰:“可矣。”言赤乌报时,天神
至,地神临,可以诛妖。后于其地立观,名侯时观,又号赤乌观。且说
那时真君引群弟子前至蛇所。其蛇奋然跃出深穴,举首高数十丈,眼若
火炬,口似血盆,鳞似金钱,口中吐出一道妖气,则见:
冥冥濛濛,比蚩尤迷敌的大雾;昏昏暗暗。例元规污人的飞尘。飞去飞来,却
似那汉殿宫中结成的黑块;滚上滚下,又似那泰山岩里吐出的顽云。大地之中,遮
蔽了峰峦岭岫;长空之上,隐藏了日月星辰。弥弥漫漫,涨将开千有百里;霏霏拂
拂,当着了十无一生。正是妖蛇吐气三千丈,千里犹闻一阵腥。
真君呼一口仙风,吹散其气。率弟子各挥宝剑,乡人摩旗擂鼓,呐喊振
天相助。妖蛇全无惧色,奔将过来,真君运起法雷,劈头打去,兼用神
剑一指,蛇乃却步。施岑甘战二人,奋勇飞步纵前,施踏其首,甘踹其
尾,真君先以剑劈破其颡,陈勋再引剑当中腰斩之,蛇腹遂尔裂开。忽
有一小蛇自腹中走出,长有数丈,施岑欲斩之,真君曰:“彼母腹中之
蛇,未曾见天日,犹不曾加害于民,不可诛之。”遂叱曰:“畜生好去,
我放汝性命,毋得害人!”小蛇惧怯,奔行六七里,闻鼓噪之声,犹反
听而顾其母。此地今为蛇子港。群弟子再请追而戮之,真君曰:“既放
其生而又追戮之,是心无恻隐也。”蛇子遂得入江。──今有庙在新建
吴城,甚是灵感。宋真宗敕封“灵顺昭应安济惠泽王”,俗呼曰小龙王
庙是也。——大蛇既死,其骨聚而成洲,今号积骨洲。真君入海昏,经
行之处,皆留坛靖,凡有六处。通候时之地为七,一曰进化靖,二曰节
奏靖,三曰丹符靖,四曰华表靖,五曰紫阳靖,六曰霍阳靖,七曰列真
靖,其势布若星斗之状,盖以镇压其后也。其七靖今皆为宫观,或为寺
院。巨蟒既诛,妖血污剑,于是洗磨之,且削石以试其锋,今新建有磨
剑池,试剑石犹在。真君谓诸徒曰:“蛟党除之莫尽,更有孽龙精通灵
不测,今知我在此,若伺隙溃我郡城,恐吴彭二人莫能慑服。莫若弃此
而归。”施岑是个勇士,谓曰:“此处妖孽甚多,再寻几日,杀几个回
去却好。”真君曰:“吾在外日久,恐吾郡蛟党又聚作一处,可速归除
之!”于是悉离海昏而行。海昏乡人感真君之德,遂立生祠,四时享祭,
不在话下。
且说孽龙精果然深恨真君,乘其远出,欲将豫章郡滚成一海,以报
前仇。遂聚集败残蛟党,尚有七八百余,孽龙曰:“昨夜月离于毕,今
夜酉时,主天阴晦瞑,风雨大作,我与尔等,趁此机会,把豫章郡一滚
而沉,有何不可?”此时正是午牌时分,吴君猛与彭君抗恰从西山高处,
举目一望,只见妖气漫天,乃曰:“许师往外诛妖,不想妖气尽聚于
此……”言未毕,忽见豫章郡社伯并土地等神,来见吴君说:“孽龙又
聚了八百余蛟党,欲搅翻江西一郡,变作沧海,只待今夜酉牌时分风雨
大作之时,就要下手。有等居民,闻得此信,皆来小神庙中,叩头磕脑,
叫小神保他。我想江西不沉却好,若沉了时节,正是‘泥菩萨落水,自
身难保’,还保得别人?伏望尊仙怎生区处!”吴君听说此事,到吃了
一大惊,遂与彭君急忙下了山头。吴君谓彭君曰:“尔且仗剑一口,驱
使神兵,先往江前江后寻逻。”彭君去了,吴君乃上了一座九星的法坛,
取过一个五雷的令牌,仗了一口七星的宝剑,注上一碗五龙吐的净水,
念了几句“乾罗恒那九龙破秽真君”的神咒,捏了一个三台的真诀,步
了一个八卦的神罡。乃飞符一道,径差年值功曹,送至日宫太阳帝君处
投下。叫那太阳帝君,把这个日轮儿缓缓的沉下,却将酉时翻作午时,
就要如鲁阳挥以长戈,即返三舍,虞公指以短剑,却转几分的日子。又
飞符一道,迳差月值功曹,送至月宫太阴星君处投下。叫那太阴星君把
这个月轮儿缓缓的移上,却将亥时翻作酉时,就要如团团离海角,渐渐
出云衢,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又飞符一道,迳差日值功曹,送至
风伯处案下,叫那风伯今晚将大风息了,一气不要吹嘘,万窍不要怒叫,
切不可过江掇起龙头浪,拂地吹开马足尘,就树撮将黄叶落,入山推出
白云来。又飞符一道,迳差时值功曹,送至雨师处投下,叫那雨师今晚
收了雨脚,休要得点点滴滴打破芭蕉,淋淋漓漓洗开苔藓,顽山黑雾倾
浓墨,倒海冲风泻急湍,势似阳侯夸溟海,声如项羽战章邯。又飞符一
道,差那律令大神,迳到雷神处投下,叫那雷神今晚将五雷藏着,休得
要驱起那号令,放出那霹雳,轰轰烈烈,使一鸣山岳震,再鼓禹门开,
响激天关转,身从地穴来。又飞符一道,差着急脚大神,送至云师处投
下,叫他今晚卷起云头,切不可氤氤氲氲,遮掩天地,渺渺漠漠,蒙蔽
江山,使那重重翼凤飞层汉,叠叠从龙出远波,太行游子思亲切,巫峡
襄王入梦多。吴君遣符已毕,又差那社伯等神,火速报知真君,急回豫
章郡,慑伏群妖,毋得迟误。吴君调拨已毕,遂亲自仗剑,镇压群蛟,
不在话下。
却说孽龙精只等待日轮下去月光上来的西牌时分,就呼风唤雨,驱
云使雷,把这豫章一郡滚沉。不想长望短望,日头只在未上照耀,叫他
下去,那日头就相似缚下一条绳子,再也不下去。孽龙又招那月轮上来,
这月轮就相似有人扯住着他,再也不上来。孽龙怒起,也不管酉时不酉
时,就命取蛟党,大家呼着风来。谁知那风伯遵了吴君的符命,半空中
叫道:“孽龙!你如今学这等歪,却要放风,我那个听你!”孽龙呼风
不得,就去叫雷神打雷。谁知那雷神遵了吴君的符命,半下儿不响。孽
龙道:“雷公雷公!我往日唤你,少可有千百声,今日半点声气不做,
敢害哑了?”雷神道:“我到不害哑,只是你今日害颠。”孽龙见雷公
不响,无如之奈,只得叫声:“云师快兴云来!”那云师遵了吴君的符
命,把那千岩万壑之云,只卷之退藏于密,那肯放之弥于六合。只见玉
宇无尘,天清气朗,那云师还在半空中唱一个“万里长江收暮云”耍子
哩。孽龙见云师不肯兴云,且去问雨师讨雨。谁知那雨师亦遵了吴君的
符命,莫说是千点万点洒将下来,就是半点儿也是没有的。孽龙精望日
日不沉,招月月不上,呼风风不至,唤雨雨不来,驱雷雷不响,使云云
不兴。直激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遂谓众蛟党曰:“我不要风云
雷雨,一小小豫章郡终不然滚不成海?”遂耸开鳞甲,翻身一转,把那
江西章江门外,就沉了数十余丈。吴君看见,即忙飞起手中宝剑,驾起
足下祥云,直取孽龙。孽龙与吴君厮战,彭君亦飞剑助敌,在江西城外
大杀一场。孽龙招取党类,一涌而至,在上的变成无数的黄蜂,扑头扑
脑乱丁;在下的变成滚滚的长蛇,遍足乱绕。孽龙更变作个金刚菩萨,
长又长,大又大,手执金戈,与吴君彭君混战。好一个吴君,又好一个
彭君!上杀个雪花盖顶,战住狂蜂;下杀个枯树盘根,战住长蛇;中杀
个鹞子翻身,抵住孽龙。自未时杀起,杀近黄昏。忽真君同着诸弟子到
来,大喝一声:“许逊在此!孽畜敢肆害么?”诸蛟党皆有惧色。孽龙
见了真君,咬定牙根,要报前仇。乃谓群蛟曰:“今日遭此大难,我与
尔等,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诸蛟踊跃言曰:“父子兄弟,当拚命一
战,胜则同生,败则同死。”遂与孽龙精力战真君,怎见得利害:
愁云蔽日,杀气漫空,地覆天翻,神愁鬼哭。仙子无边法力,妖精许大神通。
一个万丈潭中孽怪,舞着金戈;一个九重天上真仙,飞将宝剑。一个棱棱层层甲鳞
竦动,一个变变化化手段高强。一个呵一口妖气,雾涨云迷;一个吹一口仙风,天
清气朗。一个领蛟子蛟孙战真仙,恰好似八十万曹兵鏖赤壁;一个同仙徒仙弟收妖
枢,摇坤轴,烈烈轰轰运霹雳。一个要为族类报了冤仇,一个要为生民除将祸害。
正是:两边齐角力,一样显神机;到头分胜败,毕竟有雄雌!
却说孽龙精奋死来战真君,真君正要拿住他,以绝祸根。那些蛟党
终是心中惧怯,真君的弟子们,各持宝剑,或斩了一两个的,或斩了三
四个的,或斩了五六个的,喷出腥血,一片通红。周广一剑,又将孽龙
的第二子斩了。其余蛟党一个个变化走去。只有孽龙与真君独战,回头
一看,蛟党无一人在身傍,也只得跳上云端,化一阵黑风而走。真君急
追赶时,已失其所在。乃同众弟子回归。真君谓吴猛曰:“此番若非君
之法力,数百万生灵,尽葬于波涛中矣!”吴君曰:“全仗尊师杀退蛟
孽,不然,弟子亦危也。”却说孽龙屡败,除杀死族类外,六子之中,
已杀去四子。众蛟党恐真君诛己,心怏怏不安,尽皆变去。止有三蛟未
变,三蛟者:二蛟系孽龙子,一蛟系孽龙孙,藏于新建洲渚之中。其余
各变形为人,散于各郡城市镇中,逃躲灾难。一日,有真君弟子曾亨入
于城市,见二少年,状貌殊异,鞠躬长揖,向曾亨问曰:“公非许君高
门乎?”曾亨曰:“然。”既而问少年曰:“君是何人也?”少年曰:
“仆家居长安,累世崇善。远闻许公深有道术,诛邪斩妖,必仗神剑,
愿闻此神剑,有何功用?”曾亨曰:“吾师神剑,功用甚大,指天天开,
指地地裂,指星辰则失度,指江河则逆流。万邪不敢当其锋,千妖莫能
撄其锐。出匣时,霜寒雪凛,耀光处,鬼哭神愁,乃天赐之至宝也。”
少年曰:“世间之物,不知亦有何物可当贤师神剑,而不为其所伤?”
曾亨戏谓之曰:“吾师神剑,惟不伤冬瓜葫芦二物耳,其余他物皆不能
当也。”少年闻言,遂告辞而去。曾亨亦不知少年乃是蛟精所变也。蛟
精一闻冬瓜葫芦之言,尽说与党类知悉。真君一日以神剑授弟子施岑甘
战,令其遍寻蛟党诛之。蛟党以甘施二人寻追甚紧,遂皆化为葫芦冬瓜,
泛满江中。真君登秀峰之巅,运神光一望,乃呼施岑甘战谓曰:“江中
所浮者,非葫芦冬瓜,乃蛟精余党也。汝二人可履水内斩之。”于是施
岑甘战飞步水上,举剑望葫芦乱砍。那冬瓜葫芦乃是轻浮之物,一砍即
入水中,不能得破。正懊恼之间,忽有过往大仙在虚空中观看,遂令社
伯之神,变为一八哥鸟儿,在施岑甘战头上叫曰:“下剔上,下剔上。”
施岑大悟,即举剑自下剔上,满江蛟党,约有七百余性命,连根带蔓,
悉无噍类。江中碧澄澄流水,变为红滚滚波涛。止有三蛟未及变形者,
因而获免。真君见蛟党尽诛,遂封那八哥鸟儿头上一冠,所以至今八哥
儿头上,皆有一冠。真君斩尽蛟党,后人有诗叹曰:
神剑棱棱辟万邪,碧波江上砍葫瓜;
孽龙党类思翻海,不觉江心杀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