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说夫妇之道,取法於天地,知夫妇法天地,不知推夫妇之道,以论天地之性,可谓惑矣。夫天覆於上,地偃於下,下气焌上,上气降下,万物自生其中间矣。当其生也,天不须复与也,由子在母怀中,父不能知也。物自生,子自成,天地父母,何与知哉?及其生也,人道有教训之义。天道无为,听恣其性,故放鱼於川,纵兽於山,从其性命之欲也。不驱鱼令上陵,不逐兽令入渊者,何哉?拂诡其性,失其所宜也。夫百姓,鱼兽之类也。上德治之,若烹小鲜,与天地同操也。商鞅变秦法,欲为殊异之功,不听赵良之议,以取车裂之患,德薄多欲,君臣相憎怨也。道家德厚,下当其上,上安其下,纯蒙无为,何复谴告?故曰:“政之适也,君臣相忘於治,鱼相忘於水,兽相忘於林,人相忘於世。故曰天也。”孔子谓颜渊曰:“吾服汝,忘也;汝之服於我,亦忘也。”以孔子为君,颜渊为臣,尚不能谴告,况以老子为君,文子为臣乎?老子、文子,似天地者也。淳酒味甘,饮之者醉不相知。薄酒酸苦,宾主颦蹙。夫相谴告,道薄之验也。谓天谴告,曾谓天德不若淳酒乎?
  礼者,忠信之薄,乱之首也。相讥以礼,故相谴告。三皇之时,坐者于于,行者居居,乍自以为马,乍自以为牛,纯德行而民瞳矇,晓惠之心未形生也。当时亦无灾异,如有灾异,不名曰谴告。何则?时人愚蠢,不知相绳责也。末世衰微,上下相非,灾异时至,则造谴告之言矣。夫今之天,古之天也,非古之天厚,而今之天薄也,谴告之言生於今者,人以心准况之也。诰誓不及五帝,要盟不及三王,交质子不及五伯。德弥薄者信弥衰。心险而行诐,则犯约而负教;教约不行,则相谴告;谴告不改,举兵相灭。由此言之,谴告之言,衰乱之语也,而谓之上天为之,斯盖所以疑也。
  且凡言谴告者,以人道验之也。人道,君谴告臣,上天谴告君也,谓灾异为谴告。夫人道,臣亦有谏君,以灾异为谴告,而王者亦当时有谏上天之义,其效何在?苟谓天德优,人不能谏,优德亦宜玄默,不当谴告。万石君子有过,不言,对案不食,至优之验也。夫人之优者,犹能不言,皇天德大,而乃谓之谴告乎?夫天无为,故不言,灾变时至,气自为之。夫天地不能为,亦不能知也。腹中有寒,腹中疾痛,人不使也,气自为之。夫天地之间,犹人背腹之中也。谓天为灾变,凡诸怪异之类,无小大薄厚,皆天所为乎?牛生马,桃生李,如论者之言,天神入牛腹中为马,把李实提桃间乎?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又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人之贱不用於大者,类多伎能。天尊贵高大,安能撰为灾变以谴告人?且吉凶蜚色见於面,人不能为,色自发也。天地犹人身,气变犹蜚色。人不能为蜚色,天地安能为气变!然则气变之见,殆自然也。变自见,色自发,占候之家,因以言也。
  夫寒温、谴告、变动、招致,四疑皆已论矣。谴告於天道尤诡,故重论之,论之所以难别也。说合於人事,不入於道意。从道不随事,虽违儒家之说,合黄、老之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