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津荣一愣:“爸,不是说好了不提的吗?”
  “结婚是大事,也不必太苛求了。”
  北溟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口气奇怪,便问:“什么事?”
  北津荣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母亲发了传真过来。”
  他拿筷子的手一紧。
  母亲——这个词汇的确是有些遥远而陌生了。
  “她说什么?”北溟不动声色地问道。
  “说是要来参加你的婚礼。”
  “哦。”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苏冉冉清晰地看见,北溟放下了筷子的手有些微颤。
  “我回绝她了,那个女人,二十年没跟咱们联系,消息倒是掌握得及时,呵。”北津荣冷哼了一声。
  “他们要结婚的消息早就被媒体报道了许多遍,她又不是瞎子,哪里会看不到。”老爷子说。
  苏冉冉悄悄觑着北溟的神情,从他一如既往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波澜,但是她知道,他内心一定不会像表面的那般镇定。
  一如在他卧室里始终挂着的那幅母亲的画,漆黑一片的海水里,同样藏着汹涌波涛。
  “杜云舒那个女人——她哪还有脸回来?”北津荣依旧义愤难平,将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拍。
  魏美清本来还想酸几句的,看到丈夫是这个神情,没敢再吱声。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北津荣提起前妻依旧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
  当初就是因为她离婚时,打官司向他索要了天价家财,还把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的那些事情抖给了媒体,导致北氏集团股价大跌、声名也一落千丈。
  北津荣经营不善,资金链齐齐断掉,致使整个集团都陷入了破产风波,北津荣从此在老爷子面前再也抬不起头,甚至在自己儿子面前都矮了一截。
  “她要是还敢再出现在我面前,当年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要讨回来!”北津荣狠啐了一口。
  老爷子黑着脸:“行了!当年那些事,说到底还不是你自作孽!想怪到谁的头上去?”
  “爸,您怎么能这么说?当年集团出事的时候,您也是恨得牙痒痒啊!”
  老爷子冷哼:“要不是你去外面惹了一身骚,哪有后面的烂摊子?你还想向谁讨债?”
  魏美清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起来:“爸,您话也不能这么说,津荣他跟杜云舒本来就没什么感情……”
  话音未落,北溟已经站了起来。
  他周身压着冷冽寒气,猛然站起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我吃完了,先走。”
  北溟径直离开了餐厅,甚至都没有等苏冉冉。
  她赶紧离席去追,追到门口,看见他站定在那院子里,抬头望月。
  正好今夜,是十五月圆。
  天气渐渐有些转凉了,院子里的银杏树都飘了落叶,白日里是满地金黄,煞是好看,如今对着这凄清月光,倒是泛着霜白,没来由冷寂起来。
  “我小时候在这院子里时,就时常这么抬头看天空。”他悠悠道。
  苏冉冉随着他一起抬头,看见月明星稀,漫天夜空如画。
  “或许,你母亲在国外时偶尔想你,也是如同这般看着天空。”
  他轻笑:“偶尔……”
  “其实你们虽然不能相见,但至少看见的满月是同一轮。”苏冉冉试着宽慰他。
  “我小时候总是想,她会不会就在天上飞过的某一架飞机里,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看我。”
  北溟唇角含着一抹自嘲的苦涩笑意,收回了深邃目光。
  “我等了很多年,她都没有回来,后来我就不等了。”
  苏冉冉突然想起,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似乎也总是站在家里的院子里,眼巴巴地望着父亲回家,想着他回来的时候,能够欢喜地抱起自己。
  可是,一次都没有过。
  她很快也就不等了。
  不抱有希望,自然不会再有失望。
  死心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从“不想就这么算了”到“不想了,就这么算了”。?
  “苏冉冉,喝酒吗?”北溟突然问。
  苏冉冉一愣,点了点头:“好。”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她喝酒,此时此刻,或许他的确需要一点酒精的刺激。
  ……
  夜已深,而酒吧的营业才刚刚开始。
  他向来不喜人多热闹,拉着她径直走向了VIP包厢。
  “怎么不回家里去?”她问。
  “言言和洛辰都在,我总不能当着他们俩的面做坏表率。”他轻笑一声,仰头灌下了一大口酒。
  她也跟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揶揄道:“那好,你一会儿别乱发酒疯,我一个人可没法把你弄回家里去。”
  他抢过苏冉冉手中的酒杯,又一次喝空。
  照他这么个喝法,很快就把一整瓶威士忌给喝空了,他立刻又开了第二瓶。
  若是往常,她肯定早就拦着他了,但今天,她知道他需要一些宣泄,于是只在一旁坐着,默默相陪。
  苏冉冉很少听到北溟主动提起母亲,但不提起并不代表不介意了。
  讳莫如深,正是因为割舍不断,又不愿放下。
  “你说,她真的会回来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苏冉冉犹豫了一下,问:“你希望她回来吗?”
  他又一次嗤笑,喉头的酒精直窜上脑门,他有些发晕。
  “若是我母亲还活着,她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一定是非常欢喜的。尽管身世的事,她骗了我那么多年。”苏冉冉认认真真地回答他。
  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也怅然若失。
  “她与你母亲不同。”他沉声道,又压低了声音补充了一句,“她与这世上的母亲都不同。”
  “你不知道,她那个人有多狠心。”
  他轻轻转着酒杯,目光渺远悠长。
  苏冉冉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北溟,明明只不过是从家里听到了母亲的名字而已,就作如此大的反应。
  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北津荣提起她时依旧咬牙切齿,而北溟连提起都会忍不住疼痛,谁都无法做到放下。
  “冉冉,在这世上,我最害怕她。”
  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平时那么冷,甚至还带着许多暖意。
  苏冉冉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害怕”两个字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