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母的葬礼,在她去世七天之后,终于举办了。
前来吊唁的宾客,与七天前参加慕靳辰婚宴的宾客几乎是同一批,所不同的,是人人祝福的红包,变成了哀悼的挽联。
慕靳辰作为丧主,一身黑衣站在灵前,一如先前般面无表情。
“慕太太还真是好命,听说慕老夫人之前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妇,结果她一嫁过来,人就死了,她倒成了主事的女主人。”
“是呀,听说慕总伤心欲绝,把所有的事情都扔给她去办了呢,慕家以后恐怕是要改姓顾了吧!”
顾依依在前厅招待宾客的时候,免不了要听见几句这样的窃窃私语。
她耳朵一向很尖,这些刺耳的话,一字不落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若是从前,慕靳辰一定会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可是现在,只有她去护着他。
她招呼了宾客都安置好,返回灵堂去找慕靳辰。
慕靳辰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着,怔怔盯着母亲的遗像。
遗像用了她最好看的一张照片,虽然没什么笑容,但是看起来也慈眉善目的,印象中,母亲可不是这样温和的,像这样的表情,也只有照片里才会有。
“宾客们差不多都到了。”顾依依走到他的身边,轻声对他说。
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心,对她这些天的忙里忙外表示感谢。
“依依,你说,我们多么可笑。”他喃喃道。
灵堂里哭声一片,前来吊唁的宾客无不洒下几滴眼泪,只是不知道,这些眼泪里究竟有多少真情,多少做作。
有些人啊,简直哭得比那些专业哭丧的群演还要敷衍。
慕靳辰并不想哭,从知道母亲去世到现在,他没有在人前落过一滴泪。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最严厉的教育过,在人前,只能笑,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软弱与怯懦。
他母亲的一生都践行了这一点,他却没有做到。
“我们先出去吧,总得在宾客们面前说两句话。”顾依依挽着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拉到前厅里去。
他原本配合地转过了身,却又忽然止住了脚步。
眉宇间的神色霎时间变得冰冷,慕靳辰死死盯着门口走进来的这个中年男人,发出了一声冷哼。
顾依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高大男人,戴着墨镜和帽子,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突然出现在灵堂门口。
她并不认得这个男人,可看慕靳辰的神情,却好像和这个男人之间有什么过往。
“靳辰,这位是——”
顾依依只当这是慕氏集团的哪位合作商,毕竟今天借着吊唁来给老夫人送挽联,实际上是想跟慕氏集团攀关系的公司,也不在少数。
面前的这个男人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开口说道:“靳辰,好久不见。”
他摘下了帽子和墨镜的那一刻,顾依依愣了愣。
这个男人,跟慕靳辰似乎有几分神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眼睛很像的缘故。
可是,顾依依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亲戚是面前这个人。
慕靳辰突然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跟这个男人擦肩而过,完全没有要跟他打招呼的意思。
男人冷冷开口:“二十年没见,你就是这么跟我打招呼的吗?”
二十年,还真是一个漫长的时间呢。
原来,已经二十年了啊。
慕靳辰冷笑了一声。
可是,就算过去了二十年,当年那些事情,还一桩桩一件件烙印在他的脑子里,从来没有忘记掉过。
他想,母亲应该也是这样。
“你来做什么?”慕靳辰冷声问道。
“听说你母亲去世了,我作为前夫,自然要来吊唁一下。”男人说着,转头看向灵堂里那幅巨大的遗像。
他微眯起眼,唇角依旧是似笑非笑:“这么多年,你都长这么大了,我经常的报纸和财经杂志上看见你的消息,偶尔也会看见你母亲的。你长得那么快,都比我高这么多了,她却变老了。”
“你也是。”慕靳辰看着他鬓边的白发,嘲讽不已,“你老得我都不敢认你,父亲。”
“父亲”这两个字,让顾依依差一点发出惊呼。
原来,他就是慕靳辰的父亲!
在慕家,关于他父亲所有的一切痕迹都是被抹去的,慕靳辰不曾拥有过父亲任何一张照片,也没有他的任何物件,这些东西,都不被慕母所允许。
所以,顾依依只在自己好奇,暗暗去翻当年的旧报纸时看见过他父亲的照片,时间过得太久,报纸早已发黄,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来报纸上的那个人,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慕靳辰的父亲、慕芳的前夫——赵成阳。
当年,赵成阳出轨离婚、净身出户,几乎是身败名裂,他在国内根本没有任何容身之地,所以去了国外,从此一去不回。
没想到,今天在慕母的葬礼上,居然还能见到他。
赵成阳望着慕母的遗像,神情嘲讽:“人谁不会变老呢?谁又不会死去入土呢?你母亲的事,虽然遗憾,但是你也别太伤心了。”
“你没有资格提我母亲!”
慕靳辰恼怒至极,一拳狠狠打在身边的花圈上。
花圈应声而倒,宾客们送来的花圈挽联都挨得很近放置,一个倒了,另一个也跟着倒,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倒了一大片。
灵堂里的动静,也惊动了外面前厅的宾客,有几个人已经走进来查看情况。
时隔多年,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能认得出站在慕靳辰面前的这个两鬓斑白的男人是谁,大家议论纷纷。
慕靳辰一把抓住了父亲的衣领,冷冷质问他:“你是来看笑话的,对吗?”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笑话可看?我只是来跟她道个别。”
与慕靳辰的激动情绪相对应的,是他父亲的冷静自持。
悠悠岁月,早已将他千锤百炼成一个不管什么事都处变不惊的心态。
慕靳辰愈发恼怒:“你有什么资格跟她道别?她这辈子最恶心看到的人就是你!你给我赶紧离开!”
“她厌恶我,那你呢?你也一样厌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