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案提要
唐鑑
傳何由而得其道乎。曰孔孟程朱。道何由而傳得其人。曰述孔孟程朱。述孔孟程朱何由而遽謂之傳乎。曰孔孟程朱之道晦。而由斯人以明。孔孟程朱之道廢。而由斯人以行。孔孟程朱之道何由而遽明遽行乎。曰辨之嚴。異說不能亂。行之力。同志服其真。雖未必遽能大明大行。而後之學者。可由是而進於明進於行也。則謂之明可。謂之行可。謂之傳可。然而斯人也。或千載一見。或數百年一見。或百年數十年一見。或一人見而數人隨之見。或見僅止一人。故傳之者少而亦未嘗絕。伊川表明道先生之墓也。曰周公沒。聖人之道不行。孟某死。聖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無善治。士猶得以明乎善治之道。以淑諸人而傳諸後。無真儒。則天下貿貿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滅矣。是說也。吾於朱子之生。起而幸之。吾尤於薛胡二先生之沒。引而傷之。蓋明自正嘉以後。講新建者。大肆狂瀾。決破藩籬。踰越繩檢。人倫以壞。世道曰漓。邪說誣民。充塞仁義。逮及鼎革。託為老師宿儒者。尚欲以詖淫邪遁。淆亂人心。傷何如哉。孟子曰。吾為此懼。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夫孟子豈可復生哉。世有欲正人心以熄邪說者。即謂之孟子可也。即謂之朱子可也。道之傳也。
非斯人其誰與歸。述傳道。傳道者少。未嘗不為道憂。翼道者眾。又未嘗不為道喜。非翼道之重於傳道也。翼之則道不孤矣。道不孤。則亂道者不能奪其傳矣。不能奪其傳而後統紀可一。法度可明。學術正而人心端。教化肅而風俗美。人道與天道地道並立矣。然則道之傳也。傳者傳之。翼者亦相與傳之也。昔者吾孔子之講學洙泗也。以大聖人之德之道統。承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而集其大成。而及門從遊者。有顏曾冉卜七十諸賢。且以賢聖之孫繼起而紹述之。而閱百餘年。楊墨爭嗚。衍儀橫議。賴有孟子奮其至大至剛之氣。辨論於黑白淆亂之中。而後吾夫子授受之真傳。得以萬古不墜。朱子起千載之下。承二程之遺緒。奉四子書以詔後學。時則有若南軒東萊諸同志咨詢辨難。又有若季通勉齋諸門人往復商搉。可謂極麗澤之盛。幾乎踐東魯之遺軌矣。然而詆之者旋起。逐之者至欲加以禍道學。大為厲禁。不亦危哉。由是觀之。吾之所憂者未容已。而所喜者亦幸而已。今夫彌綸天地。終古無所損。終古無所益者。非道也乎。傳與翼安足為有無乎。然而天地非人不立。道非人不存。人顧不重乎哉。孔子尚矣。曾子子思孟子尚矣。朱子又豈易得耶。敬夫張子伯恭呂子又豈易得耶。孔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蓋慨乎其言之。憂何如哉。述翼道。
天下之患。莫大於不顧防檢。不敦節概。不修禮義廉恥。不遵規矩準繩。破廉隅而趨巽。棄閑範而就奔馳。容悅以為恭。媕婀以為敬。揣摩以為智。遷就以為才。委蛇以為識時務。和同以為近人情。飾詐巧以固恩權。假聲華而延名譽。揚揚自得而不以為可恧。赫赫陵人而不以為可悲。俾天下進者退者。居者行者。尊者卑者。老者少者。貿貿焉莫知其所以然。紛紛焉並莫知其所以不得不然。喪其所固有。而亡其所本來。審若是也。道不幾絕乎。而幸也天下有守道之人也。而惜也天下有守道之人。而人多不知也。然而其人自在也。或當時蔽之。而閱時則章矣。或當途沮之。而窮巷則達矣。或流俗惡之。而高賢則尚矣。或功利詞章輩疏之。而道義交則親矣。何也。所守與時異也。今夫救時者人也。而所以救時者道也。正直可以懾回邪。剛健可以禦強梗。莊嚴可以消柔佞。端愨可以折侵侮。和平可以息橫逆。簡易可以綜繁賾。抱仁戴義。可以淑身心。周規折矩。可以柔血氣。獨立不懼。可以振風規。百折不回。可以定識力。守顧不重乎哉。吾每得一人焉。未嘗不正襟而起敬。端坐而緬思也。雖其人已往。而其流風餘韻。愈久而愈真。炳炳焉在天地間也。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其斯之謂歟。述守道。道歷千古之變而未嘗墜。而自有秦氏之焚書。則幾乎墜矣。漢之興也。經復出。假令有能明道者生於其間。則學術真而統紀一。何至各立門戶。迄無指歸。而其相為授受者。又大要解說辭意。綜核度數而已哉。然而典籍云亡。編簡散佚。老師宿儒。各得一說以傳於天下。說雖不同。而經未嘗不由是以存也。於斯時也。易有施孟梁邱。書有歐陽大小夏侯。詩有魯齊韓。禮有劉向高堂生后蒼。春秋有公羊穀梁鄒氏夾氏。此皆專門名家最初之師也。厥後支派分演。愈推愈廣。歷千有餘載而至於今。考古者必溯其源。言師者必從其朔。得其一字一句。遠蒐而旁獵之。或數十百言。或數千百言。曼衍而無所底止。而考證之學。遂爭鳴於天下。蓋穿鑿傅會亦在所不免也。然如天文地理音學算學等事。則於古為精。今夫經也者。聖人之至文也。聖人之至文。聖人之至道也。聖人之至道。人人之至道也。得人人之至道。以求經而經傳。經傳而聖人之道亦傳。孟子之後。傳聖人之道以存經者。朱子一人而已矣。其他則大氐解說辭意者也。綜核度數者也。乃或以辭意之別於今。度數之合乎古。遂至矜耀以為得所未得。而反厭薄夫傳聖人之道以存經者。是其所以自處。亦太輕矣。述經學。
無善無惡之說倡。天下有心而無性矣。有心無性。人非其人矣。世安得不亂哉。及其亂也。而究其所由來。歸罪於學術。則亦晚矣。吾於明季。未嘗不噓俯仰而重有感焉。天下事。由前觀之。未必知禍之烈如此其極。由後觀之。恒懍懍於其禍之極而莫可復追也。士君子盱衡往。俯念未來。未嘗不歎前乎此者之可鑒。後乎此者之可戒也。則學業之所謂心宗者。吾烏能忘於懷乎。今夫心不可恃。而恃之以性。性不可憑。而憑之以物。大學所以先於格物也。子臣弟友。物之最著者也。性之最切者也。是庸言庸行。亦良知良能也。仁義禮智。物之最初者也。即性之最真者也。是至隱至曲。亦至大至廣也。聖人之所以檢察夫心者此也。擴充夫心者此也。豈索之於空而聽知覺之昭昭靈靈乎。聽知覺之昭昭靈靈而空以待之。恐性天路絕而欲得所據矣。欲得所據。謂之無善誠然。謂之無惡自欺甚矣。且恐惡念大來。不至於禽獸不止。是以天泉一會。為陽明之學者推闡師說。各逞所欲。各便所私。此立一宗旨。彼立一宗旨。愈講愈誕。愈肆愈狂。愈名高而愈無禮。淪澌流蕩。無所底極。而人心亡矣。人心亡。世教裂。而明社亦遂墟矣。有徵君孫先生者。與鹿伯順講學於明者也。入國朝年已七十。遁跡韜形。枯槁以終其身宜矣。而乃移講席於蘇門山。仍以其舊聞號召天下。是亦不可以已乎。幸而稼書楊園諸先生起而辨之。而天下灼然知心學之非正也。是亦稍足以舒吾懷云爾。述心宗。
與高伯平論學案小識
魯一同
伯平足下。承示唐氏所纂學案小識。閒有所疑滯者。竊稍繙閱。麤盡指要。頗謂唐氏有志於道矣。其書體義。不敢苟同。今條其一二。私於左右。君子之論人也。是非功罪。粲然明白。猶所難言。至於學術。藏之於心。未易高下。人非親習。事隔時地。徒憑纂述議論。以相差等。且班氏為古今人表。高下蹖駁。遺議到今。無他。分晰太多。不無差失故也。昔孔子以上聖之姿。操人倫之鑒。其於列國公卿。子產平仲文仲公綽之流。祇是各就其人抑揚是非。未嘗較分等列。子張問令尹子文陳文子。皆曰未知焉得仁。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而對以其才不知其仁也。冉有公西華亦然。師之於弟。何所諱忌。隱微之地。誠未易為測識也。今唐氏之書。橫列三等。曰傳道四人。曰翼道十有九人。曰守道四十有四人。綜計一代老師耆德。魁艾大賢。而第其上下。進退率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