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劉榦亭序
  馮志沂
  庚子春劉甥榦亭來謁。車服儒素。進退恂恂然。與語甚練習世事。榦亭年少席豐厚。而意識與尋常富家子弟殊異。蓋其尊人南圃先生。所修於身而教於家。有過人者。先生幼穎異。甫就傅。輒有才語。為塾師嗟異。未冠。補弟子員。遂貢成均。援例得翰林院待詔。後以恩例晉通判。封三代。遂歸養親不復仕。性慷慨。好施予。有貸其千金出行賈者。折閱且盡不與較。嘗拾遺金。坐待其人還之。問姓名終不告。其居鄉行事多此類。遠近以長者稱。今年榦亭以先生命。援例為知縣。臨行過余。且以先生壽六十。求序於余。余惟序有贈言之義。而先生碩德懿行。無俟於余言。故將有以為榦亭告。榦亭所得官。知縣也。知縣易為耶。不易為耶。今世之士。方窮居無升斗祿。使為知縣。則欣然無不樂就之。彼其意中所迫待於知縣者。不可知其何事。及既為之。而才窘於事。力詘於勢。並其意中之所期。亦往往而不獲償。則又以州縣為必不可為。夫至於知州縣必不可為之時。則雖欲去之而無及矣。然州縣固不可為者也。惟其始不知其難為也。而輕為之。故一旦陷於其難。而不可復易。今先生所居官。清散閒適。未若州縣之難為也。而未久即決然舍去。況如知縣者。而不知其難哉。知其難。而決然使榦臣就之。則夫朝廷所以設是官之意。與百姓所以望是官之心。必為榦亭告之矣。古名臣起家為縣令者。不可枚數。榦亭勉之。吾知其無難也。昔歐陽詹去其親側。宦遊京師。韓公無譏焉。人子出處難易。非自擇而為之。凡所樂親之志而已。榦亭誠知所任之難。則足以利民於一方。他日官愈進。所利愈多。先生顧而樂之。壽亦未可涯矣。故於榦亭之行。書以貽之。使歸質焉以為先生壽。
  巴江廖侯還蜀序
  葉裕仁
  今天下之敝。莫患乎無吏治。無吏治。由於無人才。無人才。由於無學術。此誠探本之論也。蓋無吏治。則其政弛。其教廢。其斂急。其刑煩。其愿民困而莠民昌。其俗媮薄流蕩。嗜利無恥。於是奸宄牙。盜賊並作。如是則一邑敗矣。舉邑如是。則一郡敗矣。舉郡如是。則一省敗矣。舉省如是。則天下不可為矣。然職其要則操之朝廷。尋其端則肇於一邑。朝廷者。天下之表準也。一邑者。朝廷之分土分民也。朝廷治則百官治。百官治則外之方伯連帥各得其人矣。方伯連帥各得其人。則郡守邑令皆得其人矣。此由本達枝之勢也。尋其端於一邑者。邑令之於民至親也。其疆域山川。可親歷而知之。其戶口之多寡貧富。土田之肥瘠高下。可目驗而數計也。其士習民風之善惡。近而易察也。在上位者。擇其才以使之。久其任以寬之。加其秩以寵之。彼為令者。出其所學以施於有政。其邑未有不治者也。一邑治而舉邑皆效之。則一郡治矣。舉郡皆效之。而一省治矣。舉省皆效之。而天下治矣。此沿流溯源之勢也。雖然。由本達枝者順而易。沿流溯源者逆而難。不求其順而易。而求其逆且難者。此必不可得之數也。今姑求之於一邑。一邑者。
  朝廷之分土分民也。今天下之大。府之數一百七十有五。直隸州廳州二百一十九。縣一千二百九十有六。於此一千六百餘府州廳縣中得其才且賢者數十人。或一邑治。或一州治。或一郡治。賢吏之所在。其紀綱舉。教化行。民俗醇。邪慝不得作。盜賊不敢犯。外侮不敢侵。一旦內外交訌。蜩螗羹沸。斯民猶有逃死之鄉。以延喘息。猶避水火者。尚有水火不至之區。避羅網者。尚有羅網不及之處。今又不能。然則載胥及溺而已矣。豈不重可哀哉。吾何以知其不能也。擇於什百中而得一人矣。其學術明矣。行將出其所學施於有政矣。而乃迫其時。使之不得竟其施。撓其勢。使之不得盡其才。彼賢者豈貪戀廩祿。一日苟容於世也哉。昔巴江廖侯養泉之仕吾吳也。同治戊辰之歲。攝蘇州之新陽令。以正人心厚風俗為治。甫下車。敦禮耆儒碩士。虛懷下問。訪民疾苦。教士以立身敦品為勖。諄諄勸勉。雖父兄之於子弟。不是過也。憫貧民之逋租也。不施鞭扑。飲食教誨之。使之自悔。復自行投匱之舊。以絕吏胥之中飽。北鄉窪下。仿前賢築圍之法以防水潦。矜貧農之乏食。變通社倉之法以濟之。嚴行保甲以清奸宄。防盜賊。微行城市。販夫擔豎無不周諮也。遠則扁舟而往。遇之者不知其為邑長也。故有所設施。胥吏無所措手。痛惡異端。巫覡之惑人。驅之必盡。表章先賢。倡明正學。其治蒸蒸日進。不幸以憂去。其再仕吾吳也。同治甲戌之歲。攝常州之金匱令。金匱之治。猶新陽也。及期而代者至。調攝無錫。無錫之治。猶新陽也。及期而代者至。侯於是年六十矣。遂翛然引疾而去。曰吾將歸教吾子孫矣。嗚呼。侯服習程朱之學。將以扶溝崇安之治。用之於世。而使之不得竟其施。遂其志。其咎將安歸乎。假如復有如侯者出。亦以視侯者視之而已。豈非天下之大患哉。侯將行矣。一夕夢與父老送侯。泣別而寤。既寤。爰書之以為贈。
  上汪尚書書
  梅曾亮
  曾亮自少好觀古人之文詞。及書契以來。治亂要最之歸。立法取舍之辨。以為士之生於世者。不可苟然而生。上之則佐天子宰制萬物。役使動。次之則如漢董仲舒唐之昌黎宋之歐陽。以昌明道術。辨析是非。治亂為己任。其待時而行者。蓋難幾矣。其不待時而可言者。雖不能逮。而竊有斯志。今曾亮又甘伏草野。屏間處。難有陳說。偷得避嫌之便。故敢一竭其拳拳之愚。今天下任封疆為賢大吏者。肩相望也。為州縣賢有司。亦不乏人也。然聖人立法。不恃人之自然而然。在吾法有以助其不得不然。夫天下事。取辦於督撫。督撫之事。取辦於州縣。州縣於天下。居何官也。而今為州縣者。皆苦無權。夫州縣非無權也。擅桎梏人之刑。敲朴之罰。中人之產。一日破之有餘力。鄉民見胥吏。如遇怪物。震懾而卻足。如此而曰無權者。何也。今天下之州縣一千數百。民事利病修廢之所宜。竭官吏之聰明才力以求之。而未必盡舉也。然且蕩蕩然若無所事。非不欲事事也。雖事之萬全無害。而苟其倡議行之。則文書之上簿者。有六七級之上官以臨其上。即有六七級之胥吏以撓其下。此合彼牾。往返曠日。迫切成過誤。功不收而罪集。凡此者所以鉗制不法之吏。使不得妄有作為以困苦百姓。不可謂不至也。然有萬不可已之事。
  足以有為之才。而逆阻於文書階級之煩擾。以自敗其意。聽其破壞於冥冥中者。蓋什八九矣。是其權足以擾良善。而不足以懲姦邪。可以為獘。而不可以見功。故曰無權也。而令外縣者。又率經首縣。或衝要。乃得遷秩。而一日之內。以六時事上官賓客之過境。風不得避塵土。雨不得避泥塗。瑣不得避水漿。困不得避飢渴。終日竭蹶。耗精亡神之大半。勤苦如此。然及百姓者無一事。夫上官賓客固與我比肩而事主者也。又嘗與我策名而同進者矣。而今乃若是亢厲。守高者固有所激而不為。其為之者。將無以責其不肖。何則。卑尊之禮。有定制矣。餽遺供張。又有明禁矣。自夫人以盡禮不足以為恭。而從而加甚焉。又習於久而安也。則反以盡禮者為傲而忘其初。是固州縣罪也。然所以冒不是而為之者何也。由州縣而府。猶屬吏也。由府而司道。猶屬吏也。由州縣而至司道者。不過千百之十一。其槁項黃馘而老死於風塵之下者。乃至不可勝數。且夫供張之不辦。饋遺之不供。禮數之不密。上不明責之下也。而他罪中之。州縣不能辨也。夫越禮者一人焉不見黜。則守禮者已懼而變節矣。而喜怒又從而風示之。且倒置之。彼大吏者。知其不能越我而他進。故劫以不能言之威。為州縣者。則曰吾有達於上也難矣。吾苟免焉。志溫飽而已。夫人已艱於進取之路。而自外於清流矣。而必曰無變志焉者。士之自處者固宜有是。而非國家之所以磨厲人材也。故曰無以責其不肖者此也。然則如之何而可也。其法莫若使為州縣者。課最而入之為御史。如國初之制。夫御史雄職也。而患其言不合事情。使之經歷州縣。則更事多而少窒礙。州縣外吏也。彼知得入為京職而不限於資格也。則精神生。而大吏不得以相困。故其時如陸清獻。郭華野輩。皆由此選。為時名臣。今天下乂安。憲章完具。生民以來。未有如盛世之隆者也。而萬世之後。可慮者惟姦民。夫博弈飲酒。暴橫里巷。謂之豪民。豪民易治也。造作異端。潛惑愚眾。其平居恂恂無間於官吏。而其志乃敢豪民之所不敢。若是者謂之姦民。姦民難知也。為之大吏者。其位尊。其地隔。其無由知也固宜。可以知之者獨州縣耳。然又以權之不存與志之不在是也。亦相率而不知。故州縣之職不重。則姦民不可消也。而重州縣莫若中外互用。以破其闒冗不自奮之心。曾亮自出門下。接見顏色。竊以為忠清亮節。有古大臣之學者。莫如明公。然則立殿陛之上。與聖天子相都俞吁咈者。非明公其誰與歸。故敢陳其愚。惟執事之採擇焉。
  與林小巖書
  胡承珙
  客歲一接都中惠函。今年又兩承關中賜書。數千里外。惓惓衰老之人不置。其為篤摯。感何可言。就稔足下動定佳勝。政績日新。甚慰州牧任大而責愈重。當今大吏奉法。事上尚非所難。其難者。治民與率屬耳。今之言當官者。動曰為國忘家。此虛為美談耳。其實必先治家事。乃能治官事。左傳稱子木曰。夫子之家事治。此理古今同之。治家事者。當合一署中上下內外。由親朋至臧獲。各安其事而稱其。食汰浮。祛骫骳。徹壅蔽。塞漏。使度支有經。罅竇不啟。庶幾在官無內顧。棄官無遺累。夫然後能一其心於官事。吾未見有棼於家而尚理於官者也。蕭山汪年丈煥曾。著有學治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