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九月初。暴雨。
蓝芝撑了一把淡蓝的旧伞,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路上的路灯坏了几盏,四周显得昏暗而压抑,天际不时滚过一阵惊雷,如同神罚,炸得人心慌。风雨织成一片浓重的苍白,铺天盖地。她虽然打着伞,但这样的大雨下身子不免还是被雨水打湿了些。因为是夏天,她只穿了一件白纱的单衣,雨水带来的凉意让她只能握紧手掌,保存掌心剩下的一点温度。暴雨之夜11点的街头,分外安静。她只能听到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和自己踏着积水的声音。闪电快速地明灭着,加重了她不安的心情。
原本她是低着头专注于自己脚下的雨水的,直到她想看看还要再走多久才能到家。她抬头向前望了一眼,正赶上了闪电又一次照彻天空。
于是她看到了那个人。
雨水冲刷着他浑身的血水,狼狈,苍白,冷静,然而英俊。看起来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一手扶墙,以支撑自己不躺倒在满地冰冷的雨水里,雨声遮掩下,粗重的喘息依稀可闻。
蓝芝吓了一跳,随即想到大概碰上了黑帮火拼或是街头混混打群架之类的事情,当下决定不要招惹是非,就当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走自己的路就好。她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她不能走。
因为在电光闪烁中,她清楚地感知到,他在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隔着重重迷蒙的雨幕,他的眸子晶亮发光。
“这双眼睛可真漂亮。”她这么一怔愣的功夫,再想装什么也没看见,显然是不行了。
“受了重伤就罢了,还偏偏被人看见。这姑娘灵力这么深,却像是被封印了,完全是凡人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也罢,不管是敌是友,我现在这副样子也没有别的选择了。”白野川打定主意,看蓝芝像是被自己这副样子吓住了不敢过来。于是充盈着天地的雨声里,他离开了扶着的矮墙,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来,步履蹒跚,任由雨水击打他的身体。
尽管身体忍受着痛苦,白野川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柔一点:“这位小姐,请问你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蓝芝回过神来,忙道:“医院不远的,你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然后右拐,再走一小截就能看见了。”
“好的,谢谢你。”
白野川说罢,就准备绕过她继续往前走。蓝芝见状急忙侧开身子让路,让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道:“你能自己走到医院吗?要不要我帮你。”
“哦不用了!我自己能行的。谢谢。”
蓝芝一听这话,也不多事,只道:“我家马上到了,这个你用吧!”说罢把自己的伞往白野川手里一塞,自顾自跑了。
看来真的是凡人?白野川拿了伞,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一笑,消失在雨幕里。
走进楼梯,蓝芝踢开楼道里乱放的破纸箱,吼亮不太敏感的声控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上了楼梯。显然刚才的事并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打开家门,不出意料的一片漆黑。爸爸出差,妈妈哄着小弟先睡了。虽然是继母,不过也是从三岁起就带着她长大的,对她算得上是视如己出。只是,不管对她怎么好,心里也总是记着不是亲生的这件事。蓝芝用备好的热水洗漱,撩水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折腾了一会儿,她终于躺进了被子里。
为什么,我到底为什么活在这世上呢?现在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18岁,我可以决定我以后要去的地方,悲哀的是我竟没有地方想去。我的亲生母亲,现在也不知在哪里。想这些,真是好累啊。
又是夜路,两边影影绰绰的小树立着,看不清通向何方。这条路上只有她自己一人,低着头,默默的向前走着。四周的空气闻着有些微凉。前方没有灯,也没有人家,只是无尽的黑暗。
少女情怀,本该是一派碧波春草,山花烂漫。可是对很多人来说,它也会被青春的迷茫孤独代替。蓝芝被雨声引入寂静忧伤的梦境。今夜,没有月光能照亮她眼角的泪滴。
第二天清晨六点,天光已微微透出来些许。蓝芝被自己定的闹钟吵起来,虽然那是一首旋律悦耳的歌。按掉手机,她才发现自己胳膊有些疼,原来是昨晚睡相不好,胳膊伸到了被子外,受了风寒。蓝芝忍着睡眠不足带来的头疼用两只手互相揉了揉胳膊,感到没什么帮助,又颓然放下。转头看了看窗外,就好像她的眼睛可以透过厚重的窗帘看到外面的景色那样。最后她摸出自己的眼镜,戴上。
起床吧,毕竟这又是新的一天了。
“真是羡慕我们英语老师啊,名校毕业,又会赚钱,老公还那么帅。”李青露不无羡慕的说。
“对啊对啊!我也觉得!还有她的小孩你们见过没?可爱爆了!我以后要是也像她那样就满足了!”沈云表示赞同。
听着身旁两个姑娘叽叽喳喳,蓝芝也微笑着搭腔:“嗯,英语老师挺好的。就是。”她歪着头一时想不到形容词。
“就是什么啊?”沈云追问。
“我也说不上来。好了我该拐弯啦,走了。你俩走夜路小心。拜拜!”蓝芝说着踏上了白玉桥。当地一座通体用汉白玉建成的桥。
“拜拜!”两个女孩跟她挥挥手。
就是什么呢?大概是就算英语老师这样的人,在她小小的视野里已经足够优秀的人,也只能过这样的生活。朝九晚五,每一天,每一年都对着一样的景色,一样的人群,不能够迈出自己的牢笼哪怕一步,不能够看到更远的地方哪怕一尺。至于旅游,那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是一年一两次的放风而已。
这里是苏北地区的一个小县城,就是很少有人会想为什么要活着的那种小县城。民风淳朴,下雨会有很多人撑起油纸伞,连路都是用青石板一块一块铺的。然而就算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大多也只关心如何活着,如何赚更多的钱。享受更好的生活。
人生啊,不就是如此无奈而悲哀么。
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夜空,繁星清晰的闪烁着,和此刻星星点点的灯光一起倒映在桥下的河水里,让这清浅的河水银河一样灿烂。有夜风吹过,波光荡漾着,散开了自己的倒影。眼前的一切让她的心情也明朗了些。过了白玉桥,又是昨天那条坏了几盏路灯的小路。两边除了路灯,还各自种了一排桂花树,经昨夜一场风雨,大半嫩黄的小花都已凋零,不过清香犹在。
相比之下,这个夜晚要温柔的多。没有电闪,没有雷鸣,只是依旧的昏暗。少了雷声和雨声,显得安宁而落寞。
然而这一回,难得的路上有人。
也不管会沾上新鲜的雨水,他将半边身子倚着灯柱,身体语言似乎在说他无聊而疲惫。手里拿着一把伞。不知怎么,即使就在路灯下,他也还像是在阴影里。不过这次,她倒是可以从容的看清他的脸了。是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薄唇,单眼皮,皮肤偏白,五官倒也不见如何精致,只是眉眼间总透着些温柔欢喜的神情。她此前只见过他一次,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看见她过来,凝神片刻,然后终于站直了身子,向她这头走来。
而她亦无意停下脚步,就带着一丝好奇和一丝期待向他走去。因为这个人此刻显得普通而平静。实在不像街头的混混或是黑帮的打手。
而且。他长得的确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终于,他在她面前两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然后开口,微笑着,用世上最悦耳的嗓音说:“小姐,我来还你的伞了。”
蓝芝原本是微仰着头看他的,听到这句话,低下头接了伞。道:“其实。原本没想到你会还回来的。对了,你的伤怎么好得这么快?”
“借人家东西总是要还的。昨天你看我满身血吓到了吧?其实都是些皮外伤,包扎好就没大碍了。”
“流了那么多血,你还是好好养养吧。嗯,那我就先回家了。”蓝芝虽然不讨厌眼前这个男孩子,但她一向不太擅长和男生打交道,于是拿了伞就准备直接回家。
白野川却不想这么快了事,道:“等等。你就不想知道我昨天的伤是怎么弄的?”
蓝芝颇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动机何在。只得顺着他问了一句:“怎么弄的?”
“说来话长。边走边说吧,顺便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