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今天的楼道跟平时一样,但蓝芝独自走了一整年仍是习惯不了。
寂静,昏暗,阴冷。这样的感觉,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所以蓝芝每天走这段楼梯的时候,都会让自己集中精力去想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说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比如说一道很难的数学题,或者刚刚跟白野川说过的话。
但是今夜,不知道为什么,集中精力不胡思乱想似乎变得格外困难。蓝芝一步步走的战战兢兢,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干脆一头冲上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异响。
蓝芝吓得一激灵,马上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不敢动了。
是什么?
应该没什么事吧?肯定不会有什么别的东西的啊,也许是自己紧张过度,听错了?
再几步远的地方就到家了,有什么可怕的。何况家总是要回的,自己总不能老是站在这里不动吧。
这么想着,蓝芝鼓起勇气,全身紧绷着一步步踏上台阶。
不知怎的,蓝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白野川啊?
突然,一团黑色的身影从她脚边窜了出去。原来是一只黑猫。
蓝芝不可避免的被吓了一跳,身子向后退了一下,险些跌倒。
要是白野川还在的话,也许自己就不会这么疑神疑鬼的了吧。
是的,白野川消失了。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着,像小溪中的流水。温婉,缠绵,却不可断绝。
日子转眼就到了十一月,深秋初冬的季节。满街银杏和桂树的叶子交杂着,扑出一层暖黄色。阳光正好,起风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满天橘黄色的蝴蝶飞舞的盛况。小镇上的人们戴起了围巾换上了毛衣。气温虽然在下降,但小镇的整个氛围反而暖了起来。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白野川已经五天没出现过了。自从九月初那天见到他,白野川每天都如约而至,从没消失过一天。
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不告而别?
而且毫无征兆,就在三天前他们还在一起谈论,等蓝芝高考结束后要去哪里玩儿。
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时候蓝芝以为大概是临时有什么事情,并没有太在意。
第三天的时候蓝芝依然尝试这样说服自己,他也是有自己的生活的,也许他明天就会回来了。但这样的说法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焦躁和忧虑。每过一分钟,蓝芝心里的忧虑就更重一分。
蓝芝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们之间的联系这么脆弱。要是他以后真的永远都不出现了,自己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他。甚至连手机号他都没有留一个。
“不给你。给了你上课就知道跟我发短信了,还怎么好好学习呀。”蓝芝跟他要的时候,他笑嘻嘻的这么说。
“谁会天天给你发呀。快给我。”蓝芝继续要。
“你放心吧,我丢不了。就算你找不到我,我也会找到你的。”白野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声音里的温柔让蓝芝红了脸,哪还顾得上要什么手机号。
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梦。
就算。你要离开,起码也要回来和我道个别吧。
呵,看来我真被你给惯坏了,没有你的日子,竟然这么难过。
你真的会找到我吗?
蓝芝心神不宁却毫无办法,有心去找他,却怕自己跑了白野川回来反而找不到她。她只有等。只有慢慢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在这几天里,蓝芝的爸爸蓝顾泽也出差回来了。蓝芝当时只知道是外出学习观察之类的事情,却没想到老爸一走就是几个月。自己平时又太忙,只偶尔跟老爸通个电话。所以当爸爸终于回来的时候,就像是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惊喜。所以蓝芝在老爸面前暂时压抑下了自己的思念和忧虑。
“老爸?你总算回来了!”蓝芝话刚出口,想起弟弟和妈妈应该都睡了,后半句就压小了音量。
“小芝。”老爸看到女儿,也笑了起来,拍拍身边的沙发让女儿过来坐下。
“我走的这段时间,你怎么样?有没有不听你妈的话呀?”父亲慈爱的看着她。
“我都多大了还能不听话。倒是你,出差这么长时间,在外面没有招蜂引蝶吧?”蓝芝调皮的反问。
没想到一向随和的老爸这次却黑了脸:“瞎问什么,没大没小的。”
这样的玩笑以前父女之间是常开的,一般老爸只会说“你老爸一把年纪了招谁去”之类的话,所以蓝芝本能的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此时的她并没有多说,只是把这种感觉默默压进心底。所以她只呐呐的答了一句:“哦。”
父亲为自己的突然黑脸有点不好意思,接着道:“你妈告诉你了吗?我回来的时候路过老家,趁着有车能用,顺便把你二爷爷一家接过来了。”
“没有啊。”平时继母跟她说的话最多的就是,“小芝啊,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哦。没事,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那他们住哪儿啊?”
“他们已经在酒店里安顿下了。明天应该要一块儿吃顿饭,然后带人家在城里玩一玩。不过这些你就别管了,你学习要紧。”
“嗯。哈。”蓝芝打了个哈欠。“不早了老爸,我去睡了啊。你也快睡吧。”
可是她怎么能睡得着呢。
又是一夜的昏暗惶惑的梦。那种熟悉的心慌的感觉,又回来了。
虽然昨天老爸已经给自己备过案了,不过蓝芝第二天中午回家还是有点惊讶。
真的是一家都来了。
二爷爷是爸爸的叔叔,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小老头。除他之外,还有二爷爷的小儿子、儿媳,也就是蓝芝的表叔表婶。还有一对可爱的小孩子,应该是他们的孩子。
表叔表婶看上去就是一般的庄稼人。“表婶的面相还精明些。只是嘴型撅起,左眼正下一寸有痣,典型多嘴多舌爱搬弄是非的面相。”蓝芝在心里默默想着不知道哪一年自己看过的麻衣神相珍藏本。那一男一女的一对小孩子倒是长得很可爱,都是圆溜溜的小脸上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活像一对儿白胖的瓷娃娃。
蓝芝打开门的时候,家中已经摆好了桌椅,一大家子人闹闹轰轰的正在张罗午饭。家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蓝芝进门来,别人还没注意到,倒是那一对小孩子先向她跑过来。从头发上分不出男女,不过一个穿红色一个穿蓝色,看来是经过母亲特意打扮的。那个男孩子看起来胆子大一点儿,不知刚玩过什么的脏兮兮的小手来拉她的衣服。蓝芝看小孩子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也就没有在意衣服,只伸出手去把他们一边一个拉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
“唤龙。”小孩子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苏北农村地区方言的口音,蓝芝勉强听懂了。
“你呢?”蓝芝去看另一边的小女孩,心想这个一定叫唤凤了。
“唤凤。”小女孩的吐音还清楚些。
蓝芝刚想笑,心头却忽然一震。
这双眼睛,好熟悉啊。像谁的呢?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打雷的声音,又响起了密密麻麻的雨声。
没错,这孩子的眼睛,和白野川很像。
亮亮的,有一股蓝芝在别人眼睛里从没见过的灵慧。
蓝芝当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双手不由自主的把小女孩搂进怀里。
“姐姐,你怎么了?”小女孩细声细语的问道。
“没事儿。姐姐看你长得太可爱了。”蓝芝放开了唤凤,摸摸她的小脸蛋,忧伤的笑一笑。
此时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边,连忙招呼三个小辈入座。
中国人的感情都是在饭桌酒桌上建立的,蓝芝家里也不例外。尤其是蓝芝的表婶,她果然是个十分健谈的女人。一路恭维着蓝芝一家人,小弟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一定能当官啦,蓝芝比他们全村的姑娘加起来都好看将来一定嫁得很好啦。虽然明知是恭维,但经表婶的嘴一说出来,全家听着还很受用。表婶舌灿莲花,乡村中的种种,由她的口中说出来便都成了趣事。
“其实那些都不算什么。我小时候,我们村子里发生过一件真事儿,那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离奇的故事!我给你们讲讲呗?”表婶故意吊大家胃口。
“你就讲嘛,别卖关子了。”表叔说。
“我是北方人,是在北方农村长大的。你们这边不信狐仙精怪那些东西,我们那边可信这个。我小时候,大概三十来年前吧,村子里有两家人都供着狐仙的排位,相信狐仙可以保一家的平安。你们别说这封建迷信的玩意儿,还真灵。有一年大旱,家家都收不到粮食,别家都穷的不行快饿死了,就是供着狐仙的那两家不但自己有吃的,还可以拿出粮食来救济别家。据说是狐仙大人吩咐的,说是乐善好施才能有福报。”
“那这狐仙还挺好的嘛。”蓝顾泽插话。
“是,一直到这儿我们还觉得狐仙还挺好的。当时我妈还跟我爸商量要不要也往家里请一位。但是后来出事儿了,大家就再也不敢想请狐仙这事了。”
“什么事啊?”
“文革呗!”表婶夸张的一拍手。“打倒牛鬼蛇神,你们不记得啦。”
这时一直沉默着吃饭的二爷爷说话了,也许是听到了自己年代的事情比较有话说:“怎么不记得。你们这些娃娃那时候还小,我这个老头子可是记得清楚!过年唱个戏吧,连美猴王都没人敢扮了。”
“是呀,所以那会儿谁还敢请什么牛鬼蛇神啊。已经有的那两家都慌了,不知道怎么办。当时我们村长也换了,是一个挺有书卷气的年轻人。人家倒是挺客气,劝了几次,都说什么这些都是封建迷信,你们不要相信。但是这狐仙是从爷爷辈儿就供着的,哪有那么容易就敢不供了。几次之后有一家比较精明,请了个外村的老人问询送狐仙的方法,恭恭敬敬的照做了一遍,最后才敢撤了排位。不过狐仙啊易请难送,哪能那么容易就送走了,这家后来还是倒霉了一阵子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