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泊走了之後,夏时季每天都坐在他爷的腾椅上,看著院子的树叶,想著太阳的那一边,他爷会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看著他。
他很小时,无论他做了多任性调皮的事,他爷总会认为他是最乖的,他说自己乖,那自己就真乖了下来。
人总是想做心中最敬爱的那个人心目中以为的那个人的。
夏时季无法去评断他爷带给他的影响,那位总是用著包容眼光,坐在暗处默默注视著他的老人是他所知道的只会为他好的那个人,他会把最好的爱给与自己,担心自己的一辈子,怕有谁对他不好……
失去他爷,悲伤是无法散去的,夏时季只能怔忡地想著以前有他爷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做的事,他们慢悠悠地相处著,有时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但相视微微一笑就会整个世界都是安宁的感觉却是在谁的身上得不到的。
头七那天,夏时季守了他爷一天,他父母在那天也离开了镇子。
先前他们要带著夏时季走,夏时季拒绝,他说这半年他哪都不去,要陪他爷一段时间。
夏父因事业忙碌,再加上夏母的身体不稳定,已没有精力再为儿子费神,只是确定地问夏时季:“你知道你在干什麽?”
“我知道。”夏时季站在他父亲面前,十七岁的男孩眼睛眨都没有眨,身上有著同龄人身上没有的淡定从容:“爸爸,我知道,我现在想守著这里,我还不想走开,等时间到了,我准备好了,我会知道去干什麽的。”
夏父没再说什麽,看著眼里觉得突然长大了不少的儿子,外表温厚内里凌厉的男人朝儿子说:“那就按你的意思来。”
儿子长大了,既然知道自己的路要怎麽走,那就让他自己去走,为人父母的,也不过是在他未成年之前交会他怎麽去选择生活。
而现在,不就已经达到目地了吗?
夏母走的那天又哭了,她情绪过於不稳定,夏时季这几天都在减少碰到母亲的机会,免得挑起她的脆弱神经。
只是,她要离开回城里,夏时季还是很舍不得,抱著流泪的母亲说他最喜欢她了,让她别哭,再哭他又会伤心了。
夏母半辈子的心力都注目在丈夫身上,儿子生下来,她亲自喂养抚育的时间没有太多,一直都跟著丈夫在打拼他们的事业,所幸夏时季从来不跟她吵闹,偶尔也只是发发脾气,过後也就会忘掉不会计较。
“你乖……”夏母觉得安慰无比又觉得很是愧疚,她拿出存折和卡塞到夏时季手里,说:“这是妈妈帮你存的,每年都存,存了好久了,现在给你自己带著。”
夏时季苦笑,但还是收了下来。
如果母亲觉得这是弥补,那麽他就接受。
他妈一直以来不是不爱他,只是力不从心罢了。
而且,他从来都觉得人的感情接受的力度是有限的,他有了爷,有了李昱泊,他有著世上最好的两个人的爱,别的情感他实在不能过於贪求的。
万物皆有规律,要得过多,恐会失调,怕是先前得到的都会失去。
就算是坐地成牢,夏时季想著自己也要守著李昱泊的感情过一辈子下去,他爱他,他肯定以後自己不会再爱另一个人。
所以,失去那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夏时季收拾好衣物,等著李昱泊回来接他。
李昱泊昨天在电话里说了几句话就睡了过去,夏时季听著他疲惫的呼吸声慢慢地用手在床的另一边──李昱泊睡的那个位置打著拍子。
他的世界可能就是这样子的,单单只是听到他的呼吸声自己就会陡然安稳下来,他不害怕孤单,不再害怕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一切问题。
是的,他已经不再害怕,当失去一次後他就已经彻底明白,只要能拥有李昱泊,他什麽都可以接受,什麽都可以去做。
如果,以後会有谁来指责他们不应该在一起,无论是谁说的,夏时季都知道自己当那是放屁。
他如此地深爱著一个人,把自己的所有全给他,甚至他的呼吸就是他呼吸的理由,如果说这样的依恋都不能让他们在一起,那麽,这世上谁又应该和谁在一起?
车子响起时,夏时季倚伏在楼上的栏杆上自上而下地看著李昱泊推开了门……高大的少年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脸被晒得有些黑,让他原本深刻的五官更加刚硬锐利。
他在推开院门的那刹那就已经抬起了头,第一眼看到了半弯著腰伏在栏杆的夏时季……
他们四目相对,眼睛里直直看著对方,良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李昱泊向他走动,在楼上的夏时季脸上露出这近几天以来的第一抹笑意,他对著楼上向他走来的人喊:“你回来了?”
李昱泊看著他的笑脸,那一刻他第一次对家的概念清晰了起来……他需要有一个地方,里面住著他的夏时季,他可以去做任何他喜欢的事情,自己会养家,而当他工作回来时,夏时季可以随意在哪个角落里出现,笑著跟他说,你回来了。
而那,就是他的家。
属於他的家。
里面住著夏时季,自己会关心爱护以及永远都会属於自己的夏时季。
“好像瘦了……”夏时季拉著李昱泊进了房间,在门关上那刻抱上他的腰,吻向他的嘴时嘀咕著。
“嗯……是吗?”李昱泊看了看门,家里没人,夏时季会在走廊迎上他的那刻就会抱上他的,而现在却是在房间里,他连吻了夏时季好几下,接著说:“吴穸还在偷偷摸摸?”
夏时季摇头,去帮李昱泊脱衣服,“他这几天没有出现,我也没有出去,昨天吴爷爷来了,他也没跟著来……”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被偷觑,夏时季黑过吴穸的地电脑,知道他在网上购买了一套昂贵的望远镜。
可现在他并不想把查出来的事告知李昱泊,他拖李昱泊去了浴室洗澡,在洗淋湿他们的那一刻,拿了洗发水掂著脚尖去帮李昱泊洗头。
李昱泊看著他,随後微微地笑了起来,带著薄茧的指腹摩擦著夏时季细嫩的脸颊,尔後吻了一下他的脸,叫了他一句:“季季……”
他的头低了下来,夏时季更方便洗他的头了,他不甚熟练地帮李昱泊揉著头发,“嗯”了一声之後说:“我会听话的,你工作的时候我会乖乖在你身边不调皮,你不要老担心我……”
李昱泊点头,轻易地抑起夏时季,让他双腿缠在自己腰上,更方便地帮自己洗头,“我不担心你,我知道你最听话。”
夏时季笑,连连点了好几下头。
“只要你带著我,去哪都好。”夏时季淡淡地说著,双手在沾著白沫的头发上依旧毫无章法地揉搓著,但很是注意地不让泡沫流下李昱泊的额头,伤著他的眼睛。
以前,都是李昱泊帮他洗的,头发是,洗澡也是……他那麽多年的耐性,夏时季从来没有怎麽想过是如何从他身上得到的。
但他现在完全知道不是什麽东西都会天经地义一般会总是存在於自己身上的,李昱泊对他好,他也想试著以同样的方式去对他好。
例如他对自己一些照顾,自己也可以照顾回去。
他舍不得他一个人承担一切,那麽疲惫。
“我去哪都会带著你,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李昱泊稳妥地抱著他,嘴里的话说得没有一点让人置疑的地方。
“你很忙,我想学著像你照顾一样地照顾我……”夏时季说著这段时间他想的一些事情:“我会不让你为我操心,我还可以帮你洗衣服……”
李昱泊这时笑了,眼睛里全是溺毙人的爱意与温柔,连带声音也柔得不可思议:“是吗?”
“嗯。”夏时季轻轻地应了声,少年瘦削的单薄身板顿了一下,尔後,跟猫咪一样低伏著身体伏在了李昱泊的怀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而李昱泊则紧紧抱住他,那深遂的眼眸垂下来,看著怀中的人,也轻轻地说:“我不会让谁伤害你……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夏时季真的已经改变了一些。
他不会动不动就不吃饭,到了吃饭时间,他会细嚼慢咽地把一碗饭都吃下去,尽管所花时间会长点。
而当李昱泊早上五点就要起来,他就会跟著起来,会窝在一边睁著眼睛看著李昱泊收拾好,然後送他出门,有时候李昱泊开著车,他会跟在旁边走几十米,然後就顿住,看著李昱泊开车离开,这时才会慢慢走回去接著睡一会。
白天他会帮李昱泊处理财务上的一些问题,李昱泊现在的一些帐户上的事已经从他父母那完全脱离了开,是完全个体的独立帐务。
李昱泊一直把固定资金以他的身份放在银行里,而工程的投入并没有让帐户上以前的资金少多少,夏时季把帐面上的钱跟他爷给他的某一部份银行里的钱提了出来,转到了贷款那边,跟银行把镇里抵押的几家店的手续清理了完毕。
他做之前跟李昱泊提了一下,李昱泊不答应,夏时季就把一边存著的,一边欠著的帐目给李昱泊看了看,有些没好气地说:“有钱欠著不还,你当利息那钱不是钱啊?”
李昱泊不解释,也没理他。
夏时季则把他爷给他的固定财产摆了出来,“这些是以後我自己用的,再怎麽样我也只给自己用,你的和我帐面上的钱就用来还这笔,你说这几年我得多浪费才能把现在的钱给浪费掉?”
李昱泊存的那些固定资产其实按他们的家境来说也只是个不多不少的数目,但这都是这几年李昱泊能挣钱时慢慢存起来的,他有些不太想用,所以夏时季说得再多他也不想动。
夏时季无奈,只好用他妈给他的钱和他爷的那些银行数目去还那笔店面抵押的贷款。
所幸他做决定时李昱泊因为忙於与工程师商量整体规划的事,忙得每天回来都只是往床上躺,夏时季问他这事他这麽处理时,也只是下意识地回答了句他喜欢怎麽他们就怎麽样。
夏时季当然喜欢不欠人钱,立必就著手程序给还了。
夏时季慢慢试著理清李昱泊现在有点复杂了的财务关系没几天,这天正在焦头烂额还在计算著怎麽调配李父调过来的一笔资金时,接到潘力子的电话,他小心翼翼地说他跟蛴子过来送一些水果过来给他们吃,只是现在途中接到泊哥的电话要去帮在山里高速路上抛锚的货车去修理一下,因为他们要赶过去,只能让身边的一个人给送过来……而那人就是赵军。
潘力子是个聪明人,这麽多年在李昱泊身边也知道不少东西,他自然知道夏时季不喜欢赵军,所以问的时候格外小心,有点只要夏时季不答应他就马上再去找人送过来的感觉。
夏时季听到赵军这个名字时,却觉得潘力子也还是不够老练,要是足够聪明,他本就不应该提起那个他不喜欢的赵军,现在提起,他要是去拒绝,就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所以他根本没有迟疑就说了:“让他送过来。”
他们的住处还是以前他来时住的那幢楼阁房,只是因为这时山里只有要闲的人都去了李昱泊的工地干活,而煮饭的大叔也去了工地的厨房,整幢房子里只有夏时季一人。
原本玲婶跟芬姨左右一个要跟著来帮他们煮饭,只是夏时季不想再那麽娇气,拒绝了掉,自己学会去下厨做点简单的东西。
当赵军来时,夏时季就走出了阁楼的凉亭下了楼,把厨房的门打了开,让赵军把水果搬进去……
赵军一声不吭的,夏时季说话时也根本没理他,低著头也没看夏时季一眼。
夏时季也不是会主动跟某些人说什麽的人,赵军态度不好他也懒得理会,如果水果不是李昱泊先前跟他说过的,他也不想让潘力子送。
他打算等李昱泊回来之後就让潘力子不用再送了。
他在一旁见赵军把最後一箱搬进厨房时,就抬脚往楼上走。
“我能进去上个厕所吗?”他走了几步,还没走过楼梯到阁楼上,突然,赵军在背後说话了。
夏时季转身,站在楼梯上面看著赵军淡淡地说:“你去厨房那边,那里有个卫生间……”
“我去里面不行吗?”赵军走近了几步。
夏时季回头走了几步,走到门前,把刚顺手放在椅子上的猎枪拿起,对著不远处树梢上的某处蹲了一只小鸟的暗影处扳倒了一下扳机……等“轰”的一声响起,受惊的鸟儿在高空里鸣叫著跑掉後,他才转回眼神看著赵军淡淡地说:“你还是去厨房那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