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皇帝疑,问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东有成皋,西有肴渑,倍河海,向伊洛,其固亦足恃,且周数百年,秦二世而亡,不如都周。留侯张子房曰:“雒阳虽有此固,国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狭,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夫关中左肴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故宛之利,阻三面,守一隅,东向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娄敬说是也。”于是高皇帝即日驾,西都关中,由是国家安宁。虽彭越、陈豨、卢绾之谋,九江燕代之兵,及吴楚之难,关东之兵,虽百万之师,犹不能以为害者,由保仁德之惠,守关中之固也。国以永安,娄敬、张子房之谋也。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也。娄者乃娇也。”赐姓娇氏,拜为郎中,号曰奉春君,后卒为建信侯。
留侯张子房,于汉已定,性多疾,即导引不食谷,杜门不出。岁余,上欲废太子,立戚氏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争,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为。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策,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计,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河卧?”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今天下安定,以爱幼欲易太子骨肉间。虽臣等百余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此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上慢侮士,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以安车迎之,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上见之即必异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亦一助也。”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四人。四人至,舍吕泽所。至十二年,上从破黥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陈不听,因疾不视事,太傅叔孙通称说引古,以死争太子,上佯许之,犹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者从太子,皆年八十有余,鬓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而问之曰:“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其姓名,上乃惊曰:“吾求公数岁,公避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皆对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辱,故恐而亡匿,闻太子为人子孝仁、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四人为寿已毕,起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氏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下,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槛鹄高蜚,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砫缴,尚安能施?”歌数阕,戚夫人唏嘘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召四人之谋也。
汉十一年,九江黥布反,高皇帝疾,欲使太子往击之,是时园公、绮里季、夏公黄、角里先生,已侍太子,闻太子将击黥布,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无功,从此受祸矣。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乃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用尽力,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赵王常居抱前,上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谓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善用兵,诸将皆陛下故等伦,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为用。且使布闻之,即鼓行而西耳。上虽疾,卧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虽苦,强为妻子计。载辎车,卧而行。”于是吕泽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故不足遣,乃公自行耳。”于是上自将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疾,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疾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楚人争锋。”因说上曰:“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诸侯兵。”上谓子房虽疾,强起卧而傅太子,是时叔孙通已为太子太傅,留侯行少傅事。汉遂诛黥布,太子安宁,国家晏然,此四公子之谋也。
齐悼王者,孝惠皇帝之兄也。孝惠皇帝二年,悼惠王入朝,孝惠皇与悼惠王燕饮,乃行家人礼,同席。吕太后怒,乃进鸩酒,孝惠皇帝知,欲代饮之,乃止。悼惠王惧不得出城,上车太息,内史参乘怪问其故,悼惠王具以状语内史,内史曰:“王宁亡十城耶?将亡齐国也?”悼惠王曰:“得全身而已,何敢爱城哉!”内史曰:“鲁元公主,太后之女,大王之弟也。大王封国七十余城,而鲁元公主汤沐邑少;大王诚献十城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内有亲亲之恩,外有顺太后之意,太后必大喜。是亡十城而得六十城也。”悼惠王曰:“善。”至邸上,奏献十城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太后果大悦受邑,厚赐悼惠王而归之,国遂安,齐内史之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