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無二鬼同眾鬼飲酒中間,只聞叩門聲,急遂叫舛鬼去門內探聽。這舛鬼
  來在門內,細聲問道:“外邊何人叩門?”門外答道:“我奉周老爺差來,有急
  密事,要見無二爺面稟的。”舛鬼回稟,無二鬼令開門引進來。那人來到風波亭
  上,向無二鬼道:“家爺命小人來面稟密事,不知可有僻靜所在否?”無二鬼遂
  將那人引到內宅。那人將閻君命鍾馗之事,附耳低言,細細說了一遍,折身就走。無二鬼親送出門去了。無二鬼回至風波亭上,眾鬼一齊問道:“此係何人?周
  老爺是誰?來稟何事?”無二鬼歎了一口氣道:“今日眾兄弟幸會,又結了生死
  之交,月下談心,酒逢知己,正可作徹夜之飲。不料想竟是好事不到頭,樂極悲
  生!”粗魯鬼起身拍掌大喊道:“到底是為得何事?快講,快講!還有這些咬文
  嚼字哩。”無二鬼道:“那周老爺住在咱這縣城北黃堂村,幼年也是我輩出身,
  因才情高超,趁了萬貫家私,改邪歸正。在閻君殿前新乾了一名殿前判官。現在
  聽用,尚未得缺。來人是他的長班,說周老爺昨日在閻君殿前站班,面見閻君將
  一個不第的進士,姓鍾,名馗,封為平鬼大元帥,領了四名鬼將,前來平除我們。我與周老爺素日相好,叫他偷送信來,令我們躲避躲避。”楞睜鬼道:“二哥
  放心,料想鍾馗不過是一個文字官耳,能有多大神通?”無二鬼道:“閻君又撥
  給他四名鬼將,如何敵擋得住?倘有不測,悔之晚矣。”噍蕩鬼道:“兵來將擋
  ,水來土掩,難道說我們坐以待死不成!竹竿巷裡有一位下作鬼哥,與我最好。
  他的嘴也俐,口也甜,眼也寬,心也靈,見人純是一團和氣,低頭就是見識。將
  他請來,計議計議,包管這場禍事冰消瓦解。”無二鬼道:“愚兄也與他相好,
  昨日我也邀他過節,他說家中今日上供祀先,所以未到。”賴殆鬼道:“如此就
  差滑老七去請他來何如?”滑鬼道:“弟不能去,一者路逕不熟,二來步履艱難
  ,三來我並不認識他。”賴殆鬼道:“要緊事也是如此滑法?”無二鬼道:“不
  必爭執,今已夜深了,明日我差舛老十去罷。列位明日也要早到。”說畢,俱各
  垂首喪氣而散。
  到了次早,舛鬼奉無二鬼之命,走到竹竿巷裡,來在下作鬼的門首。此時門
  尚未開,高聲叫道:“下作鬼哥在家麼?”這下作鬼原是湯裱褙的徒弟。自從得
  了湯裱褙的傳授,才學會了這個下作武藝。吃穿二字,俱是從這條下作路上來的。湯裱褙雖死,下作鬼不忘他的恩情。請了一位丹青,將湯裱褙的像貌畫了一副
  影,又寫了一個牌位,上題著“先師裱褙湯公之神主”。旁寫孝徒下作鬼奉祀。
  請五浪神給他點了主,供在一座房內,諸日鎖著門。即他妻子也不令他看見。每
  逢初一十五,燒香上供,磕頭禮拜,求他陰靈保佑。昨日八月十五,上供之後,
  下作鬼夫妻二人散福賞月,多飲了幾杯。夜間未免又做些下作勾當,所以日出三
  竿,尚然酣睡。睡夢中忽聽有人門外喊叫,遂將二目一揉,扒將起來,披衣開門
  ,往外一看,遂笑嘻嘻的說道:“我道是誰哩,老舛你從何來?因何來得恁早?”舛鬼道:“我奉無二哥之命,特來請你,有要事相商。”下作鬼遂轉身進內,
  對他妻子說:“無二哥著老舛來請我,倘有人來找,只說我往無二哥家去了。”
  說畢遂同舛鬼出門,直往踩遍街而去,這且不表。
  再說下作鬼的老婆是個溜搭鬼,善送祟下神,做巫婆。自從再蘸了下作鬼,
  實指望做對恩愛夫妻,不料下作鬼拿著老婆竟做了奉承人的本錢,溜搭鬼也樂得
  隨在風流。聽得舛鬼聲音,遂說跟了無二鬼來了,因此也就起來,搽脂抹粉,慌
  成一片。原來無二鬼素日常到下作鬼家中來,與溜搭鬼眉來眼去,兩下調情,下
  作鬼只裝不知,久而久之,背著下作鬼,兩人竟勾搭上了。及溜搭鬼出房,見無
  二鬼沒來,未免淡幸。抬頭見下作鬼的祖師堂門,不曾鎖去。自言自語的說道:
  “他的這個牢門,出鎖入鎖,今日我可進去看看。”及至走到湯裱褙的影前,只
  見他縮著頭,抖著膀,探著腰,笑迷糊的兩隻眼,伸著四寸長的一條溜滑的舌頭。不覺大怒,氣恨恨的把門鎖了。因想道:“我那情人色鬼哥哥,想他的病今已
  好了。我今日無事,何不前去一敘舊好。”想罷遂將大門掖上,出門直往煙花巷
  而來。及至進了色鬼的大門,來到色鬼的臥房,看見色鬼面如金紙,瘦如乾柴,
  遂問道:“色哥,你的病體好些麼?”色鬼一見溜搭鬼,不覺滿心歡喜,問道:
  “情人為何許久不來?”溜搭鬼道:“家裡事多,總不得閒。”說著就在色鬼牀
  沿上坐下。見一個年幼家童,送茶過來,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白面皮,尖下巴,
  兩個眼如一池水相似。溜搭鬼接茶在手,遂問道:“這個孩子是幾時來的?”色
  鬼道:“是前月新覓的,名叫小低搭鬼。”溜搭鬼笑道:“無怪你的病體直是不
  好。”色鬼道。“實因無人扶侍,並無別的事情。”溜搭鬼目觸心癢,不覺屢將
  服去看他。小低搭鬼也用眼略瞟了兩瞟,只是低著頭微笑不語,溜搭鬼向色鬼道
  :“病體如此,也該請位郎中看看才是。”色鬼道:“此地並沒位好郎中。”溜
  搭鬼道:“眼子市裡街西頭流嘴口。胡謅家對門,有一位郎中,是南方人,姓賈
  ,號在行,外號是催命鬼。新近才來,卻是一把捷徑手,何不請他來看看?”色
  鬼聽說,喜之不盡,遂差小低搭鬼牽了一匹倒頭騾子,前去請催命鬼。小低搭鬼
  走到眼子市裡問著催命鬼的門首。便叫道:“賈先生在家麼?”只見催命鬼穿一
  領陳皮袍子,戴一頂枳殼帽子,腰繫一條鉤藤帶子。搖搖擺擺,走將出來問道:
  “那家來請?”小低搭鬼道:“煙花巷裡色宅來請賈先生調理病症的。”說畢,
  從拜盒內取出一個紅帖來。上寫著“年家眷弟色鬼拜”。催命鬼接帖在手,便長
  出一口氣道:“連日不暇,今日更忙,如何能去?”小低搭鬼道:“賈先生不必
  推辭,今日來請你,是溜搭鬼舉薦的,千萬去走走才好。”催命鬼遲疑多會,將
  頭點了兩點,說道:“本情實不能去,但溜搭鬼與俺素日相好,且又是隔壁同行
  ,今日不去,異日何以見面?忙也少不得去走這一遭。”說畢,回家取了藥箱,
  叫小低搭鬼背著。賈在行上了倒頭騾子,直往煙花巷而來,要知後事,再聽下回
  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