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義總序
天地以生成為德,有生所甚重者,身也。身以安樂為本,樂1所可致者,以保養為本。世之人必本其本,則本必固;本既固,疾病何由而生?夭橫何由而至?此攝生之道無逮於此。夫草木無知,猶假灌溉,蚓人為萬物之靈,豈不資以保養?然保養之義,其理萬計,約而言之,其術有三一養神,二惜氣,三隄疾。忘情去智,恬檐虛無,離事全真,內外無寄;如是則神不內耗,境不外惑,真一不雜,則神自寧矣。此養神也。抱一元之根本,固歸精之真氣,三焦定位,六賊忘形,識界既空,大同斯契,則氣自定矣。此惜氣也。飲食適時,溫凍合度,出處無犯於八邪,寤寐不可以勉強,則身自安矣。此隄疾也。三者甚易行,然人自以謂難行而不肯行。如此雖有長生之法,人罕專尚,遂至永謝。是以疾病交攻,天和頓失,聖人憫之,故假以保救之術,輔以鐲病之藥,俾有識無識,咸臻壽域。所以國家編撰《聖惠》,校正《素問》,重定《本草》,別為《圖經》。至於張仲景《傷寒論》及《千金》、《金匱》、《外臺》之類,集然列於書府。今復考拾天下醫生,補以名職,分隸曹屬,普救世人之疾苦。玆蓋全聖至德之君,合天地之至仁,接物天上2大責天下;故野無遺逸之藥,世無不識之病3。
然《本草》二部,其問撰著之人,或執用己私4失5於商較,致使學者撿據之問,不得無惑。今則6併考諸家之說,參之實事,有未盡厥理都從之,以臻其理;如東壁土、倒流水、冬灰之類。隱避不斷者伸7之,以見其情;如水自菊下過而水香,影8鼠溺精墜地而生子。文簡誤脫者證之,以明其義;如石9泉、石蜜之類。諱避而易名者原之,以存其名。如山藥避宋朝諱岌唐避代宗諱。使是非歸一,治療有源,撿用之際,曉然無惑。是以搜求訪緝者十有餘年,採拾眾善,診療疾苦,和合收蓄之功,率皆周盡。蚓疾為聖人所謹,無常不可以為醫,豈容易言哉!宗奭常謂:疾病所可憑者醫也,醫可據者方也,方可恃者藥也。苟知病之虛實,方之可否,若不能達藥性之良毒,辨方宜之早晚,真偽相亂,新陳相錯,則曷由去道人陳宿之蠱,唐·甄立言仕為太常丞,善醫衛,有道人心腹懣煩,彌二歲,診曰:腹有蠱,誤食髮而然。令餌雄黃一劑,少選,吐一蛇如拇指,無目,燒之有髮氣,乃愈。生張果駢潔之齒?唐玄宗召張果謂高力士曰:吾聞飲董無苦者,奇士也。時天寒,取飲,果三進,頹然曰:非佳酒。乃寢。須10,視齒焦縮,顧左右取鐵如意,擊墮之,藏帶中,更出藥傅其齦。良久,齒已生,榮然駢潔,帝益神之。此書之意,於是乎作。今則編次成書,謹依二《經》類例,分門條析,仍衍序例為三卷。內有名未用及意義已盡者,更不編入。其《神農本經》、《名醫別錄》、唐本先附、今附、新補、新定之目,綠《本經》已著目錄內,更不聲說,依舊作二十卷,及目錄一卷,目之日《本草衍義》。若博愛衛生之士,志意或同,則更為詮修以稱聖朝好生之德。時政和六年丙申歲記。
本草之名,自黃帝、岐伯始。其《補注·總叔》言,舊說《本草經》者,神農之所作,而不經乎11。《帝紀》元始五年,舉天下通知方衛、本草者,所在轄傳,遣詣京師。此但見本草之名,終不能斷自何代而作。又《樓護傳》稱,護少誦醫經、本草、方衛,數十萬言。本草之名,蓋見於此。是尤不然也。《世本》曰:神,農嘗百草,以和藥濟人,然亦不著本草之名,皆未臻厥理。嘗讀《帝王世紀》曰:黃帝使岐伯嘗味草木,定《本草經》,造醫方,以療眾疾。則知本草之名,自黃帝、岐伯始。其《淮南子》之言,神農嘗百草之滋味,一日七十毒。亦無本草之說。是知此書,乃上古聖賢具生知之智,故能辨天下品物之性味,合世人疾病之所宜。後之賢智之士,從而和之者,又增廣其品,至一千八十二名,《補注本草》稱一千八十二種,然一種有分兩用者,有三用者,其種12字為名字,於義方允。可謂大備。然其問注說不盡,或捨理別趣者,往往多矣。是以衍摭餘義,期於必當,非足以發明聖賢之意,冀有補於闕疑。
夫天地既判,生萬物者,惟五氣爾。五氣定位,則五味生;五味生,則千變萬化,至於不可窮已。故曰:生物者氣也;成之者味也。以奇生,則成而耦;以耦生,則成而奇。寒氣堅,故其味可用以軟;熱氣軟,故其味可用以堅;風氣散,故其味可用以收;燥氣收,故其味可用以散。土者,沖氣之所生,沖氣則無所不和,故其味可用以緩。氣堅則壯,故苦可以養氣。脈軟則和,故鹹可以養脈。骨收則強,故酸可以養骨。筋散則不孿,故辛可以養筋。肉緩則不壅,故甘可以養肉。堅之而後可以軟,收之而後可以散。欲緩則用甘,不欲則弗用。用之不可太過,太過亦病矣。古之養生治疾者,必先通乎此。不通乎此,而能已人之疾者,蓋寡矣。
夫安藥之道,在能保養者得之。況招來和氣之藥少,攻央之藥多,不可不察也。是知人之生,須假保養;無犯和氣,以資生命。纔失將護,便致病生。苟或處治乖方,旋見顛越。防患須在閑日,故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此聖人之預戒也。
攝養之道,莫若守中,守中則無過與不及之害。《經》曰:春秋冬夏,四時陰陽,生病起於過用。蓋不適其性,而強云為逐,強處即病生。五臟受氣,蓋有常分,用之過耗,是以病生。善養生者,既無過耗之弊,又能保守真元,何患乎外邪所中也。故善服藥,不若善保養;不善保養,不若善服藥。世有不善保養,又不善服藥,倉卒病生,而歸咎於神天。噫!是亦未嘗思也,可不謹13歟!
夫未聞道者,放逸其心,逆於生樂。以精神徇智巧,以憂畏徇得失,以勞苦徇禮節,以身世徇財利;四徇不置,心為之疾矣。極力勞形,躁暴氣逆,當風縱酒,食嗜辛鹹,肝為之病矣。飲食生冷,溫凍失度,久坐久外,大飽大饑,脾為之病矣。呼叫過常,辨爭陪答,冒犯寒暄,恣食鹹苦,肺為之病矣。久坐濕地,強力入水,縱慾勞形,三田漏溢,腎為之病矣。五病既作,故未老而羸,未贏而病,病至則重,重則必斃。嗚呼!是皆弗思而自取之也。衛生之士,須謹此五者,可致終身無苦。《經》曰:不治已病,治未病。正為此矣。
夫善養生者養內,不善養生者養外。養外者實外,以充快悅澤,貪欲恣情為務。殊不知外實則內虛也。善養內者實內,使臟腑安和,三焦各守其位,飲食常適其宜。故莊周曰:人之可畏者,衽席飲食之問,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若能常如是畏謹,疾病何緣而起?壽考焉得不長?賢者造形而悟,愚者臨病不知,誠可畏也。
夫柔情難綰而不斷,不可不以智慧央也。故幃箔不可不遠。斯言至近易,其事至難行,蓋人之智慧淺陋,不能勝其貪欲也。故佛書曰:諸苦所因,貪欲為本,若滅貪欲,何所依止。是知貪欲不滅,苦亦不滅;貪欲滅,苦亦滅。聖人言近而指遠,不可不思,不可不懼。善攝生者,不勞神,不苦形;神形既安,禍患何由而致也。
夫人之生,以氣血為本;人之病,未有不先傷其氣血者。世有童男室女,積想在心,思慮過當,多致勞損。男則神色先散,女則月水先閉。何以致然?蓋愁憂思慮則傷心,心傷則血逆竭,血逆竭,故神色先散,而月水先閉也。火既受病,不能榮養其子,故不嗜食。脾既虛,則金氣虧,故發嗽,嗽既作,水氣絕,故四肢乾。木氣不充,故多怒,鬢髮焦,筋痿。俟五臟傳遍,故卒不能死,然終死矣。此一種於諸勞中最為難治,蓋病起於五臟之中,無有已期,藥力不可及也。若或自能改易心志,用藥扶接,如此則可得九死一生。舉此為例,其餘諸勞,可按脈與證而治之。
夫治病有八要。八要不審,病不能去。非病不去,無可去之衛也。故須審辨八要,庶不違誤。其一曰虛,五虛是也。脈細、皮寒、氣少、泄利前後、飲食不入,此為五虛。二日實,五實是也。脈盛、皮熱、腹脹、前後不通、悶瞥,此五實也。三日冷,臟腑受其積冷是也。四日熱,臟腑受其積熱是也。五曰邪,非臟腑正病也。六日正,非外邪所中也。七日內,病不在外也。八曰外,病不在內也。既先審此八要,參之六脈,審度所起之源,繼以望、聞、問、切加諸病者,豈有不可治之疾也。夫不可治者有六失:失於不審,失於不信,失於過時,失於不擇醫,失於不識病,失於不知藥。六失之中,有一於此,即為難治。非止醫家之罪,亦病家之罪也。蚓又醫不慈仁,病者猜鄙,二理交馳,於病何益?由是言之,醫者不可不慈仁,不慈仁則招禍;病者不可猜鄙,猜鄙則招禍。惟賢者洞達物情,各就安樂,亦治病之一說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