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大雪。
  乌衣酒肆的酒幌,迎着寒风猎猎作响,店内却是惨淡淡的一片光景,这般的天,出门的人本就不多,何况最近坊间传出消息,乌衣酒肆的掌柜王伯当杀了扬州首富张季龄,盗得无数财宝落草去了。落草,便是做了强盗。打家劫舍,杀人纵火,自是不在话下。掌柜做了强盗,乌衣酒肆也便成了人们口中的黑店。
  王伯当一走,乌衣酒肆便全盘交给新妻苏眉姑打理,此刻她正趴在柜台百无聊赖地伸出两根水葱似的手指拨弄算珠,两个伙计王小琥和王小珀对着一张方桌下棋,后厨掌勺的花云裳却拿着针线坐在一旁纳鞋。
  一阵马蹄作响,踏破整个冬天的沉寂,苏眉姑刚刚修过的柳叶弯眉跳了一跳:“来了!”
  王小珀倾耳听去:“一共一十三骑。”
  王小琥在棋枰落了一子:“不,是一十四骑。”
  马蹄声越来越近,王小珀一拍大腿:“不错,是一十四骑,为首一人的坐骑必是神驹,飞蹄落地,俨如云烟,我几乎没有听出来,还真是……”
  苏眉姑道:“你们说,这些人是不是……”说到此处,声音颤了一颤,望向王小琥和王小珀,他们虽是伙计,但自小跟在王伯当身边,见识已非常人能及。
  王小琥和王小珀却不言语,花云裳道:“该来的总归要来。”
  一十四骑在乌衣酒肆的门口停了下来,为首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虽在三九寒天,手里依旧挥着一柄铁折扇,胯下的马匹犹如赤炭一般,通身火红,肌如虬结,奔驰方歇,却是一口大气不喘。
  王小珀赞了一声:“好马!”
  王小琥道:“此马名曰火焰,乃是‘开隋九老’之一的鱼俱罗的坐骑。鱼俱罗生平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宇文成都,号称大隋第一勇士;一个是端木临风,一手折扇功夫纵横武林。据说,宇文成都和端木临风出师之时,鱼俱罗各赐二人两件宝物,赐予宇文成都的是削铁如泥的沧月宝刀和一件刀枪不入的金蚕宝甲;赐予端木临风的便是一枚百毒不侵的辟毒珠和这一匹日行八百里的火焰驹了!”
  端木临风跳下马来:“常闻乌衣酒肆王小琥能知天下掌故,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
  端木临风身后的一十三人也齐齐下马,个个面色凝重,步入店来,苏眉姑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各位客官,远道而来,快快请坐。”
  端木临风身后跳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少啰唆,快叫王伯当滚出来!”
  花云裳头也未抬,没有意思喜怒情感,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家公子外出未归。”她的手中仍在纳鞋,停也不停一下。
  端木临风身后传来一个阴沉沉的声音:“恭喜王掌柜,又练就一门奇功。”
  王小琥望去,说话之人身材短小,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持青竹棒,腰挂酒葫芦,不禁暗道:“不想丐帮四大长老之一的霍三公也来了!”
  却听霍三公身旁的一个和尚问道:“却不知王掌柜又练就哪一门的奇功?”
  霍三公道:“大师,这门奇功可了不得,不是王掌柜这般天生异禀之人,还真练不起来。——这门奇功便是武林失传多年的龟息大法!”
  众人哄然大笑,王小珀再也忍不住,跳了出来:“你骂我家公子是缩头乌龟?”
  那和尚道:“非也非也,霍三公是在祝贺你家公子跟那王八一样,能够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王小珀大怒,一拳向那和尚打去,那和尚也不躲闪,跟着直直递出一拳,砰的一声,二拳相撞,王小珀只觉一股劲力沿着手臂直透过来,慌忙向后跃开一步,身体微微摇晃。
  “洛阳白马寺的金刚拳?”王小珀声音微微一颤,牢牢地盯着那和尚道。
  “算你有些见识,贫僧便是洛阳白马寺的百丈和尚!”那和尚微微一呻,挑起唇角,没有半分出家人谦恭的模样。
  苏眉姑见状,大怒,她挑眉怒视众人,上前走了一步:“看来,各位不是来小店饮酒吃饭,而是来挑事的。”
  端木临风望了苏眉姑一眼,略一拱手,那模样倒也谦逊:“想来这位便是王掌柜新娶的夫人。——我等是受扬州张五爷所托,来为张老爷子讨一个公道。”
  一个独目大汉叫道:“自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满脸横肉的那个大汉道:“少跟他们啰唆,不交出王伯当,咱们今天便一把火烧了这间酒肆!”
  花云裳缓缓抬起头来,语气却坚定的让众人不由得微微一颤:“我看,谁敢!”
  满脸横肉的那个大汉道对上花云裳的脸孔稍稍显出些怯,可表面上却不能失了颜面,他跨步上前,粗着嗓门:“小妮子,你又是什么人,若与王家无甚关系,劝你还是滚到一边凉快去,免得大爷刀下无眼!”说罢,从身后抽出一柄三寸长的剔骨刀来。
  花云裳看了他一眼,轻蔑的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河间张屠户——你有什么本事,在此大呼小叫?”
  话音未甫,花云裳已经扑向张屠户,左手按到张屠户左肩,张屠户右手的剔骨刀立即向她手腕削来。花云裳右手自左臂底下穿过,张屠户只觉手腕微微一疼,剔骨刀铿然落地。众人看时,花云裳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之间正捏着一枚女儿家做女工的绣花针,想来张屠户手腕的要穴被绣花针所刺,这才拿捏不住手中的剔骨刀。
  张屠户的肩头受制,顿觉半身麻酥,正欲开口大骂,花云裳的绣花针却向他的嘴唇刺来。众人一惊,均不知花云裳要做什么,张屠户身旁的一个直条大汉已经挥掌拍向花云裳,掌风疾劲,显是出了重力。花云裳将身一转,转到张屠户高大的身体后面,同时又将张屠户推了出去,那直条大汉一掌正向张屠户拍来。
  张屠户大叫,出言恫吓:“钱不多,你敢动大爷一下?”
  钱不多掌势一翻,正从张屠户胸口擦过,张屠户松了口气,忽觉后心一麻,又被花云裳制住,动弹不得。钱不多翻掌为爪,向花云裳门面抓到,花云裳右手的中指和拇指一扣,又轻轻一弹,一枚绣花针向钱不多爪心射去。钱不多慌忙向后一跃,但那绣花针去势飞疾,仍是结结实实射入钱不多爪心。
  绣花针穿着白线,花云裳轻轻将线一扯,便将针扯出钱不多手心。钱不多低头一看,手心伤口血色鲜红,知道绣花针并未喂毒,这才放心。忽听一声痛叫,却是张屠户发出,抬眼望去,花云裳正捏着绣花针在张屠户嘴唇上下穿引。
  众人又是一惊,她……竟欲将张屠户的嘴巴缝起来!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抢身而上,二人皆是铁拳门的好手,花云裳不敢硬接,抓住张屠户后心向后一拖,将他置于两个大汉的攻势之间。噗的一声,两个大汉的拳头已经结结实实落在张屠户的面颊之上,顿时打落张屠户大半牙齿,张屠户此刻嘴巴已被花云裳缝了大半,打落的牙齿吐不出来,张口欲骂,却又牵动嘴唇痛处,呜呜叫唤。
  两个大汉见拳头打到张屠户,顿觉歉意,张屠户不能开口,只在心里乱骂:“郭世昌、郭世盛,你们两个小王八蛋,我操你姥姥!”
  郭世昌、郭世盛再度扑了上来,花云裳依旧抓着张屠户当作挡箭牌,郭世昌、郭世盛因为顾忌张屠户,出拳的劲道便缓了许多。二十多招过去,竟连花云裳的衣袂也未触及一下,而这时花云裳已将张屠户的嘴巴逢得严严实实,并且打了一个死结,接着轻轻将线咬断。
  众人一见张屠户满嘴鲜血,又惊有怒,均想:“这妮子也太会折磨人了!”
  虽然这么想着,可事情却不能就此撂倒这地方,众人对视一番,又有两个大汉扑了上去,花云裳抓起张屠户直向二人掷去,张屠户身高体胖,少说也有四百来斤,被花云裳一掷,简直就如四五岁的孩提一般。那两个大汉不料花云裳竟会放掉张屠户,见他身体被掷过来,慌忙双双去接,但花云裳将张屠户掷出之时,已使了十分内劲,那两个大汉非但未能接住张屠户,反被他的身体撞飞出去,张屠户的脑袋撞在一个石础上面,顿时昏厥过去。
  花云裳将张屠户的身体一掷出去,飞足一扫,化开郭世昌、郭世盛攻来的拳势,纵身一跃,退出斗圈。
  端木临风刚才见到花云裳绣花针的功夫,已知她的身份,当下拱手一笑:“原来是天衣门的高足,想不到小小一个乌衣酒肆,竟然藏龙卧虎。——只是今日我等是为王家而来,在下奉劝姑娘一句,不要蹚这趟浑水!”
  花云裳道:“如果,我硬要蹚这趟浑水呢?”
  “如此说来,天衣门决意要插手张、王两家之事了?”
  “我资浅德薄,代表不了天衣门,今日之事,全系个人主张,与天衣门无关。”
  端木临风道:“很好很好,如此在下便领教姑娘高招!”
  “且慢!”百丈和尚站了出来,“区区一个丫头,何须端木公子亲自出马,就由贫僧代劳如何?”
  端木临风道:“如此,有劳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