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
《酒边词》“绍兴乙卯大雪,行鄱阳道中“《阮郎归》一阕,为二帝在北作也。眷恋旧君,与鹿虔扆之“金锁理门“、谢克家之“依依宫柳”同一辞旨怨乱。不知寿皇见之,亦有慨于心否?宜为贼桧所疾也。“终是爱君”独一“琼楼玉宇“之苏轼哉?彼以词骀宕不可为者,殆第见屯田、山谷诸作,而未见此耳。
一九
后山、孏窟、审斋、石屛诸家,并娴雅有馀,绵丽不足,与卢叔阳、黄叔暘之专尚细腻者,互有短长。《提要》之论后山、石屛,皆谓其以诗爲词,然后山笔力甚健,要非式之所可望也。
二〇
周少隐自言少喜小晏,时有似其体制者。晚年歌之,不甚如人意。今观其所指之三篇,在《竹坡集》中,诚非极旨,若以为有类小山,则殊未尽然。盖少隐误认幾道为清倩一派,比其晚作,自觉未逮。不知北宋大家,每从空际盘旋,故无椎凿之迹。至竹坡、无住诸君子出,渐于字句间凝炼求工,而昔贤疏宕之致微矣。此亦南北宋之关键也。
二一
芦川居士以《贺新郎》一词送胡澹菴谪新州,至忤贼桧,坐是除名。与杨补之之屡徵不起,黄师宪之一官远徒,同一高节。然其集中寿词实繁,而所寿之人,由或书或不书。共《瑞鹤仙》一阕,首云:“倚格天峻阁。“疑即寿桧者。盖桧有一德格天阁也。意居士始亦与桧周旋,至秽德彰闻,乃存词而削其名邪?
二二
于湖在建康留守席上赋《六州歌头》,感愤淋漓,主人为之罢席。他若《水调歌头》之“雪洗虏尘静“一首,《木兰花慢》之“拥貔貅万骑“一首,《浣溪沙》之“霜日明霄“一首,率皆眷怀君国之作。龙川痛心北虏,亦屡见于辞,如《水调歌头》云:“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今应有一个半个耻和戎“;《念奴娇》云:“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贺新郎》云:“举目江河休感涕,念有君如此何愁虏“;又:“涕出女吴成倒转,问鲁为齐弱何年月“:忠愤之气,随笔而出;并足唤醒当时聋聩,正不必论词之工拙也。
二三
曾纯甫赋进《御月》词,其自记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子晋遂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说: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风驶,归功于《平调满江红》;于海野何讥焉?《独醒杂志》谓逻卒闻张建封庙中鬼,歌东坡燕子楼乐章,则又出他人之傅会,益无徵已。
二四
稼轩负高世之才,不可羁勒,能于唐宋诸大家外,别树一帜。自兹以降,词遂有门户、主奴之见。而才气横轶者,群乐其豪纵而效之;乃至里俗浮嚣之子,亦靡不推波助澜,自托辛、刘,以屏蔽其陋;则非稼轩之咎,而不善学者之咎也。即如集中所载《水调歌头》“长恨复长恨“一阕,《水龙吟》“昔时曾有佳人“一阕,连缀古语,浑然天成,既非东家所能效颦;而《摸鱼儿》、《西河》、《祝英台近》诸作,摧刚为柔,缠绵悱侧,尤与粗犷一派,判若秦越。
二五
龙洲自是稼轩附庸;然得其豪放,未得其宛转。子晋亟称其《天仙子》、《小桃红》二阕,云纤秀为稼轩所无。今视其语,《小桃红》亵矣而未甚也;《天仙子》则皆市井俚谈,不知子晋何取而称之?殆与陶九成之称其《沁园春》咏美人指足,同一见地邪?周必大《近体乐府》、黄机《竹斋诗馀》,亦幼安同调也。又有与幼安周旋而即效其体者,若西樵、洺水两家,惜怀古味薄,济翁笔亦不健,比诸龙洲,抑又次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