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惟長年數人色不少動,但云:「風不足懼,速求罅縫而塞之,可保無虞。」眾亦知其然,舟蕩甚,足不能立,心悸目眩,何罅之求?於是有倡議者曰:「風逆則蕩,順則安,曷回以從順,人心少寧,衣袽有備,尚可圖也。」有一人執舵而云:「海以山為路,一失此山,將無所歸,漂於他國,未可知也,漂於落漈,未可知也。守此尚可以生,失此恐無以救。」夷通事從旁贊之,予等亦知其言有據,但眾股慄啼號不止,姑從眾以紓其懼,彼亦勉強從之。旋轉之後,舟果不蕩,執燭尋罅,皆塞之固,水不能入,眾心遂定。翼午,風自南來,舟不可往,又從而北,始悔不少待也。計十六日旦當見古米山,(「計十六日旦當見古米山」,「十六」原作「六十」,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至期四望惟水,杳無所見。執舵者曰:「今將何歸?」眾始服其先見。徬徨躑躅,無如之何。予等亦憂之,亟令人上桅以覘,云:「遠見一山巔微露,若有小山伏於其旁。」詢之夷人,乃曰:「此熱壁山也,亦本國所屬,但過本國三百里,至此可以無憂。若更從而東,即日本矣。」申刻,果至其地泊焉。
  十八日,世子遣法司官一員來,具牛、羊、酒、米、瓜菜之物為從者犒,亦有酒果奉予等。通事致詞曰:「天使遠臨,世子不勝訢踴,聞風伯為從者驚,世子益不自安,欲躬自遠迓,國事不能暫離,謹遣小臣具菜菓將問安之敬。」予等愛其詞雅,受之。時予之舟已過王所之東,欲得東風為順,夏月誠不易得。世子復遣夷眾四千人,駕小舟四十艘,欲以大纜引予之舟。通事乃曰:「海中變出不測,豈宜久淹從者,世子不遑寢食,謹遣眾役挽舟以行,敢告。」船分左右,各維一纜,迤邐而行,若常山蛇勢,亦一奇觀也。一晝夜亦行百餘里。十九日,風逆甚,不可以人力勝,遂泊於移山之嶴。法司官率夷眾環舟而宿,未嘗敢離左右。泊至五日,予眾苦之,在舟日久,鬱隆成疾,求登岸以避之而不可得,泣訴於予。予曰:「乘桴浮海,子路喜之,未知浮海之險若此也。人至四千,力亦眾矣,不能挽一舟以行,虎賁三千,猶足以成武功,孰為浮海為易耶?」二十三日,世子復遣王親一員,益以數舟而來,風亦微息,始克行。法司官左右巡督,鼓以作氣,自夕達旦,夷眾亦勇於用力無少懈。至二十四日,猶未克到,世子復遣長史來曰:「世子聞至移山,刻期拱俟,六日不詹,中心孔棘。恐為從者憂,謹遣小臣奉慰。」予等謝之。
  二十五日,方達泊舟之所,名曰那霸港。計廣石登舟,至此幾一月矣。予二人局於一艙,不便出入,暑氣薰蒸,脾胃受疾,寢食弗安。兼以風濤之險,日驚于心,得保殘喘以終王事,嗚呼艱哉!是日登岸,岸上翼然有亭,扁曰「迎恩」。世子遣眾官大小百餘員,隨龍亭候於亭下,予等捧詔敕安於龍亭,眾官行五拜三叩頭禮,前行導引至天使館。館距港約五里,不移時而至,龍亭安於中堂,眾官復行禮如初進見,予等亦行禮而退。予等呼長史問曰:「世子不迎詔敕,何也?」對曰:「洪武禮制,凡詔敕至國,世子候於國門之外,數代相承,不敢違制以行。」予等曰:「守制,國之經也,臣之良也,大以字小,惟信之懷,敢惟一己是便而裂信毀制乎?」聽之。然世子雖不至館,館中皆官正蒞事,禮無不肅,用無不周,下逮從人,各有寢舍,時給廩餼,亦使之安。每三日遣大臣一員問安,具酒二壺,菓盒二架,酌酒于斗,跪而言曰:「世子念天使舍崇麗而卑痺是就,恐不能安朝夕,令小臣問候起居。」予受其酒,乃曰:「賓至如歸,不惟其物,惟其誠,世子誠矣,胡弗安之有?」飲畢,復獻牛羊菜菓,初皆麾之,後見其意勤懇,間一或受。每一饋,予等亦遍及於從人,無弗均。六月哉生明,報長史舟至北山。又越五日,始抵國,較之予舟,浹旬之隔。詢之,乃知桅折帆傾,非夷眾之熟于操舟,幾何而不飫魚腹也。
  越既望,行祭王禮,王墓不知所在,有寢廟一所在國門外,即於廟祭焉。封其生者而又祭其薨者,厚也,所以勸天下之忠也;祭先於封者,尊也,所以勸天下之孝也。忠孝之道行于四夷,胡越其一家矣。祭品皆欽定之數,牲牷維腯,酒醴維醹,罔敢弗潔。先迎至廟,俟設定後,用龍亭迎諭祭文。予等隨行將至廟,世子素衣黑帶候於門外,慼乎其容,儼然若在憂服之中。予等拱而入,至寢廟,神主居東西向,予等居西東向,龍亭居中南向,世子居南北向。宣諭祭文畢,世子出露臺,北面謝恩,進與予等交拜。揖至中堂,予等南向坐定,世子令長史致詞曰:「清蝸處海角,辱玉趾遠臨,當匍匐奔迓,有制不敢違越,徒懷慚竦。今又辱賁及先人,幽明倍感,敬具清酤二卣,以獻左右,聊用合歡,其敢曰休享?」予等曰:「朝廷之制,臣子所當共守而弗斁焉者也。人欲為善,誰不如我,敢奪人之守乎?賓主初覿,良用合歡,玄堂在邇,恐非其時,敢辭。」世子又曰:「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禮也。斯可以燕樂嘉賓之心,今皆無之,正以此耳,幸毋辭。」予等愛其言,敬不踰制,忠也;樂不忘親,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