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夢蝴蝶論第一
  萬物同根,是非一氣,奚物而為周,奚物而為蝶。認周以為非蝶,是未能忘我也。執蝶以為非周,未能忘物也。物我對待,萬態紛札,謂彼不齊,皆妄情爾。不知物自無物,雖蝶亦非,我自無我,雖周亦幻。況容有分也。栩栩然而夢為蝶,即蝶無周。蓮連然而覺為周,即周無蝶。此見之所獨,而物之所齊也。夫覽一身而私,膠萬物而執,以形開之覺,而為事之實,以魂交之寐,而為夢之虛。不知一夕之覺夢,一形之開闔是也,一形之開闔,一性之往來是也。
  一化為物,戚然而惡,一復為人,听然而樂。物固奚足惡,人固奚足樂,此特萬化而未始有極者爾。一範其形,竊竊然而私之,妄也。必有大覺而後知大夢,必有真人而後有真知。夢不知覺,故不以夢為妄。覺不知夢,故不以覺為真。周不知蝶,故不以蝶為非。蝶不知周,故不以周為是。靈源湛寂,觸處皆知,變化代興,隨遇無擇,而吾心未始有知焉。故是篇立喪我之子驀,以開齊物之端。寓夢蝶之莊周,以卒齊物之意。噫。舉世皆寐,天下一夢也。礫社之木,以夢告人;元君之龜,以夢求兔。尹氏之役夫,以夢而樂;鄭人之得鹿,以夢而訟。
  華胥以夢游帝,所以夢至,隨其所遇而安之者,知其幻而非真也。何獨於此不然。彼致道者,疏以通其礙,靜以集其虛,誠以生其神,寂以反其照。將視世問得失,是非貴賤,成敗生死,真夢幻爾。奚獨於周與蝶而疑之?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吾嘗因是說而知周非特為寓言。
  庖丁解牛論第二
  即無物之自虛者,履萬化而常通。執有物之為實者,應一塗而亦泥。然物本無物,其體自離,道無不通,安所用解?而謂之解牛者,離心冥物,而未嘗見牛,乘虛順理,而未嘗游刃,解牛於無解乎?且以刀則十九年,歷陰陽之數,不為不久。以解則數千牛,應世變之故,不為不多。疑若敝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者。蓋執跡則瞬息已遷,操本則亙古不去。妙湛之體,在動而非搖,虛明之用,入塵而非垢。意者一身已患,孰為能奏之刀?萬物皆妄,孰為可解之牛?
  有刀則能存,有牛則所以立。物我既融,能所斯泯,浮游乎萬物之祖,其虛莫之礙也。故能未嘗批而大卻自離,未嘗導而大竅自釋,未嘗爭而同然者自因,未嘗有而技經肯縈之自宜,況大飢乎。以是奏刀駱然,而無應物之勞。動刀甚微,而無競物之心。釋刀而對,而無留物之累。提刀而立,而無逐物之逝。其用之終,又將善刀而藏之,復歸於無用矣。此刀之所以未嘗傷也。
  雖然,至道無在而在,妙用非應而應。在手應觸而觸,不知手在,肩應倚而倚,不知肩在,足應履而履,不知足在,膝應錡而錡,不知膝在。天機自張,而各不自知,大用無擇,而咸其自爾。此其刀所以恢恢乎有餘地矣。一將有見牛之心,則有解牛之累,而衛生之經亦已傷矣。此良庖以其割,故歲更刀,族庖以其折,故月更刀也。是刀也,非古非今,時不能攝;非長非短,數不能圍;非新非故,化不能移;非厚非薄,質不能定。本然之剛,不緞而堅,湛然之用,不淬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