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三更時分,便覺渾身發燒,脊背上紅腫起來,疼痛異常,叫號之聲不絕。及至天明,原來背脊上生出一個大背疽來,又無人看覷。左鄰有個莫老者聽得叫號,過意不去,走來看視,見他合臥在床,背上赤腫如盤,料是背疽,因說道:「你怎麼就生出這個大毒來?須請個醫生來看治纔好。」何成自知性命難保,亦不回答,將手在頭邊摸出那包賭剩的身價來,尚有二十來兩,遞與這莫老,祇說得一聲:「求你替我買口棺材埋葬了,便感恩不盡!」莫老人接了銀包,明曉得是賣小梅的身價,估量買棺盛殮以及埋葬尚還有餘,不若請個醫生來與他看治看治。倘苦醫得好時,也是一樁好事,便道:「你且放心,我先去與你請個醫生來治一治。倘有不測,這棺衾殯葬的事,都是我與你料理便了。」何成點了
點頭。這莫老人果然去請了個外科先生,跟著個背藥箱的到來,一看便道:「這是個背疽,須先用圍藥把四周圍住使毒氣不致散漫,內用攻託之藥調治,但急切不能見效。」莫老道:「就煩先生一治,該多少藥資,即當奉上。」這先生應允,便開了藥箱,取出圍藥道:「須用雞子清調和,敷在四周。」又撮了一服煎藥交與莫老如法煎服:「我明日再來看視。」說畢作辭而去,莫老先送了他二百文開箱錢。遂與他如法調治,先將圍藥敷好,又煎藥與他喫了,這何成祇是哀呼狂喊不止。到晚來與他帶上門,回家去叫了個小??過來,在外面打個地鋪,與他看門。
誰知這何成已是命斷祿絕,號叫到半夜裏,已鳴呼哀哉了。那小廝睡到天亮起來,不聽聲響,走進裏邊一看,卻見直挺挺死在床上了,慌忙跑回去通知了莫老人。幸虧這莫老人是個忠厚長者,知他親族無人,因會同街坊鄰右,一力與他買棺盛殮,抬在義塚地上埋了﹔還謝了醫生五錢銀子。所餘下多,又與他做了個羹飯,買些紙錁燒了,就請同事鄰右喫了一鍾方散。此事若遇了個沒良心的人,就將銀子藏下,弄條草席捲去埋了也是有的。這就是戀賭念嫖不成材的結果。此話敘過不提。如今且說這岑公子自那日奉了母親,水陸行程,將及半月有餘。這日到了沂水縣地方,就問到尚義村來。正是:那堪狹路逢讎敵,難得他鄉遇故知。不知岑夫人母子到來作何著落?且聽下回分解。
文章原非一途,要在各极其妙,此回前半於瑣碎中敘得洁凈可愛,後半陡接一夢,如陰雨數日,忽見晴天﹔如行黑暗,忽然開朗,筆墨淋漓,無奇不備,一結愈見其妙,予本一多情人,今讀此結句,真欲淚下,因綴一絕云:莫問何家事,休題尚義村。寒風吹老樹,夜雨泣孤魂。
第四回失胞親訪舊遇賢東重世誼留賓報故友
卻說這尚義村共有二三百戶人家。凡有名目者,一問便知。岑公子車輛到了村口,便下車來嚮一老年人揖問道:「這村中何宅在那裏居住?乞為指示。」那老者道:「這村中有兩三家姓何的,不知你問的是那一家?」岑公子道:「是何式玉家。」傍邊有一少年冷笑了一聲,道:「這何式玉家已斷根了,你問他怎的?」岑秀聽得,喫了一驚,正要動問這少年是何緣故,這老者便道:「你這相公聲音好像江南人,這何式玉想是令親了?」岑秀道:「正是家母舅,但不知如今怎樣光景?」老者嘆口氣道:「你令母舅去世了好幾年,如今家中沒有人了!」岑秀聽得,驚問道:「如今他住宅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