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老人,不知其名,似丁姓。予遇之浔阳客馆,与对室居。见其手烟管,口衔吸,倚机坐室门闲眺。视所及,目有光弈弈,如两竿竹随目以运。心愕异,走其室,拱谒。皤然一老人,须发雪白矣。老人起延坐,辞色颇谦。
  予餂之曰:翁视烱烱,必有异能。
  翁哂不应亦不谢。
  馆人故识老人,从旁儳语之曰:客负绝伎,今又闲无事,肯怀不一试博此爷笑乎?
  老人则掀髯大噱,伸手取机上铜元数十枚,齐缘若贯索,而指撮其两端曰:东壁柱有大小木星二,连若葫芦,视吾掷中之何如?
  语毕,铜元应声脱手飞而不散落,铿然中柱上,齐嵌入。整圆若小铜柱,木星深蔽不得见,数之得三十九枚。予大惊伏,曰:吾故知翁异人也!
  后馆人为予言曰:老人占籍嘉定,业贩磁,每岁必贸货于此。尝授徒数佰人,惟一少年为所爱,能得老人传而不尽,顾颇自喜,戏欲踣其师。老人曰:竖子乃欲戏老夫。老夫今坐勿动,设能踣者,任若何欲耳。少年佰计不得踣。一日,见老人俛首坐,假寐,口涎垂及尺,以为可踣。乃掩其后,双手攀老人肩。老人不觉仰,头触少年胸,少年遽仰似欲先老人踣者。老人疾反两手后伸捉少年手,倒提掷己前。兀立,欲动勿得动,流涕被面,口哀老人曰:师幸恕予,予身麻木欲绝矣。老人笑曰:小苦自愈,微老人捉汝勿俾跌者,汝则大苦矣,汝乃不知感乎?少年虽哀无谁何,久之,乃能行动自遂云。
  [钱基博曰]老人又自言:甲午战后,有日本人尝欲师予,以重金为贽。予则告之曰:汝吾敌也,吾国将士死于辽阳之役者不知几何,吾今授子以武术,子或尽吾伎以授子国人,而反刃于我国,子之计则得矣,而吾何以对国人哉?吾不忍也!其人固言火器愈烈,使击无裨于今日之战斗。予应之曰:无裨战斗,子又奚学焉?夫子,吾友也,吾傥诳子金,授子伎而不尽其术,则是吾不信于朋友也,吾亦不为也。然子必强吾勿欲,吾祇有诳子而已,异日幸勿以见诳相督过也。其人戄然而退。呜呼!若老人者,可以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