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月”二字原無,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靖難師克山西晉陽、雁門等處。從征斷事高巍度京城不能固守,乃縊死驛舍。五月,天兵渡淮,所過城郭皆降之。事聞,詔命禮部侍郎黃觀、修撰王叔英、知府陳彥回等三十人,令各方募兵,入援國難。未幾,馳報燕王大舉兵,飛渡江北,朝臣束手無策。及聞,嗣王震懼不已,特命都督僉事陳瑄操練舟師,于龍江設備。瑄反獻渡江策,率舟師迎濟,燕王大悅,以瑄知順天府,封為平江伯。
  夏六月壬戌,靖難師至金川門,戶科給事中龔泰自城上投下死,時泰年三十六。燕王聞泰死,大怒,命剉其屍。時師駐金川門。久之,有約開門迎納者,大理寺丞鄒瑾、監察御史魏冕率同僚十八人,即殿前毆之幾死。其日以兵亂輟朝,二人大呼曰:“請速加誅,臣等義不與同生。”不聽。次日清晨,師克金川,京城陷,時九月某日也。宮中已烟焰漲天,皆為竄匿奔走,母后與宮中俱自焚,後宮從死者甚眾。初,太祖臨崩,治命密敕一封櫃,召太孫曰:“此櫃不可妄啟,汝若遇難時,速啟視之,即無害也。”至是,靖難師將逼,啟視其櫃,見一刀、一度牒,上有敕曰:“汝欲生,可將此牒投往它處為僧,後宮某處有密地可通。汝其不然,將刃自盡。”于是少帝竟削髮以逃,天下之人實皆不知其生也。
  已而太宗文皇帝師入南京,繼統皇極。工部尚書茹瑺入殿,首賀即位。文帝呼謂之曰:“瑺,吾今日得罪于天地祖宗,奈何?”瑺叩首曰:“殿下應天順人,何謂之得罪乎?”文帝大悅,進封忠誠伯。
  文帝以京都已定,欲首詔天下,然後大封靖難功臣。時道衍功居第一,文帝首召,復姚姓,賜名廣孝。尋拜柱國、太子少師,固辭,不許。欲令草詔,廣孝薦方孝孺,三召不至。十月,乃命大學士楊士奇于內閣草詔,其略云:
  太祖高皇帝以某年蚤逝,青宮建儲之議,出于皇考之心。初欲立朕,朕躬自揆度,小宗不得干預正統,力辭其命,乃讓太孫。夫何即位以來,素乏人君之度,每存盆子之態,况親倖邪臣,黜逐正人,權佞當朝,國政日壞。兼之以資稟昏庸,罔有聞知。如此欲望其為君以致治天下,豈不難哉!且祖宗成法,率意變亂,宗親無罪,輒被勦除。又嘗喜怒任刑,無辜受戮,實失四海民望,人心為之久離,天下聞之痛怨。朕竊思我皇考創業天下,實為艱難而得,豈一旦付孺子喪之可乎?故不得已行湯武之舉,隨行順旅,直擣江南。朕膺天命寵眷,遂繼祖宗大統。少帝聞天討之威,心實赧惶,潛自引决後宮。朕今釋其前非,復其故號,厚德溥矣。至于僣稱建文年號,可革除之,併為洪武三十五年。明年癸未,可改元永樂。嗚呼!鼎新革命,再造國家,厥隆懋化,以躋斯世斯民于仁壽之域,豈不同符永樂也哉!
  文皇復下故帝二少子于中都之獄,使禁錮終身焉,令子孫世不許出仕。
  宣德元年丙午孟春,宣宗章皇帝即位。少帝自江南來歸京師,上書云:“吾當時避難後宮,密竇以出,人不知也。就祝髮為僧某寺,約居幾十秋矣。吾于革代之際,深自退藏,故人無聞我生者,且皇帝尚有密敕在此可考。吾今年餘七十,來無所望,祇欲還家,死于自土上耳,何得淹沒異鄉而不知者哉!他日史官亦知我非自刎也。”于是奏聞,章皇敕當時故老之臣,以物色辨其真偽。至則一老衲而已,莫知其為故君也。獨一老宦頗憶少帝舊容,遂訪問焉。而故帝視其老宦若素識者,不覺涕泗流溢,乃云:“吾于七夕之時,賜桃實三枚與爾,爾匍匐階下,食其一,以懷其二。吾問爾藏之由,爾對曰:“臣有父老在家,欲懷此以獻。”吾嘉爾孝,復賜五枚,今頗憶此否?”老宦忽覺悟,遂抱持大哭。已後吏部尚書蹇義、右都御史洪英等聞故君復在,皆來訪問先朝密事,歷歷無差謬言,始知其為不死矣。乃相向拜而泣者久之,一時故臣皆來吊探,莫不哀痛。至是,僉舉以實聞,章皇帝詔厚養于諸王館中。未幾,一夕暴卒,眾皆疑其遇毒也,後命以公禮葬于郊外。少帝在京師有感懷詩一律云:“淪落江南數十秋,可憐霜雪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長樂宮中雲氣散,昭陽殿上雨聲愁。新浦細草年年錄,野老吞聲哭未休。”此詩感慨無窮,含蓄無限,凄凉意思,吾固知其失天下而獨飲恨于萬世矣。嗚呼!是誠可悲哉!讀少帝之詩而不墮淚流涕者,亦幾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