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兴二年,勒伪称赵王,赦殊死已下,均百姓田租之半,赐孝悌力田死义之孤帛各有差,孤老鳏寡谷人三石,大酺七日。依春秋列国、汉初侯王每世称元,改称赵王元年。始建社稷,立宗庙,营东西宫。署从事中郎裴宪、参军傅畅、杜嘏并领经学祭酒,参军续咸、庾景为律学祭酒,任播、崔濬为史学祭酒。中垒支雄、游击王阳并领门臣祭酒,专明胡人辞讼,以张离、张良、刘群、刘谟等为门生主书,司典胡人出内,重其禁法,不得侮易衣冠华族。号胡为国人。遣使循行州郡,劝课农桑。加张宾大执法,专总朝政,位冠僚首。署石季龙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署前将军李寒领司兵勋,教国子击刺战射之法。命记室佐明楷、程机撰《上党国记》,中大夫傅彪、贾蒲、江轨撰《大将军起居注》,参军石泰、石同、石谦、孔隆撰《大单于志》。自是朝会常以天子礼乐飨其群下,威仪冠冕从容可观矣。群臣议请论功,勒曰:“自孤起军,十六年于兹矣。文武将士从孤征伐者,莫不蒙犯矢石,备尝艰阻,其在葛陂之役,厥功尤著,宜为赏之先也。若身见存,爵封轻重随功位为差,死事之孤,赏加一等,庶足以尉答存亡,申孤之心也。”又下书禁国人不听报嫂及在丧婚娶,其烧葬令如本俗。
孔苌攻邵续别营十一,皆下之。续寻为石季龙所获,送于襄国。刘曜将尹安、宋始据洛阳,降于勒。
晋徐州刺史蔡豹败徐龛于檀丘,龛遣使诣勒,陈讨豹之计。勒遣将王步都为龛前锋,使张敬率骑继之。敬达东平,龛疑敬之袭已也,斩步都等三百余人,复降于晋。勒大怒,命张敬据其襟要以守之。
大雨霖,中山、常山尤甚,滹沲汛溢,冲陷山谷,巨松僵拔,浮于滹沲,东至渤海,原隰间皆如山积。
孔苌攻陷文鸯十余营,苌不设备,鸯夜击之,大败而归。
勒始制轩悬之乐,八佾之舞,为金根大辂,黄屋左纛,天子车旗,礼乐备矣。使石季龙率步骑四万讨徐龛,龛遣长史刘霄诣勒乞降,送妻子为质,纳之。时蔡豹屯于谯城,季龙攻豹,豹夜遁,季龙引军城封丘而旋。
徙朝臣掾属已上士族者三百户于襄国崇仁里,置公族大夫以领之。勒宫殿及诸门始就,制法令甚严,讳胡尤峻。有醉胡乘马突入止车门,勒大怒,谓宫门小执法冯翥曰:“夫人君为令,尚望威行天下,况宫阙之间乎!向驰马入门为是何人,而不弹白邪?”翥惶惧忘讳,对曰:“向有醉胡乘马驰入,甚呵御之,而不可与语。”勒笑曰:“胡人正自难与言。”恕而不罪。
使石季龙击托候部掘咄哪于岍北,大破之,俘获牛马二十余万。
勒清定五品,以张宾领选。复续定九品。署张班为左执法郎,孟卓为右执法郎,典定士族,副选举之任。今群僚及州郡岁各举秀才、至孝、廉清、贤良、直言、武勇之士各一人。置署都部从事各一部一州,秩二千石,职准丞相司直。勒下令曰:“去年水出巨材,所在山积,将皇天欲孤缮修宫宇也!其拟洛阳之太极起建德殿。”遣从事中郎任汪帅使工匠五千采木以供之。黎阳人陈武妻一产三男一女,武携其妻子诣襄国上书自陈。勒下书以为二仪谐畅,和气所致,赐其乳婢一口,谷一百石,杂彩四十匹。
石季龙攻段匹磾于厌次。孔苌讨匹磾部内诸城,陷之。匹磾势穷,乃率其臣下舆榇出降。季龙送之襄国,勒署匹磾为冠军将军,以其其弟文鸯、亚将卫麟为左右中郎将,皆金章紫绶。散诸流人三万余户,复其本业,置守宰以抚之,于是冀、并、幽州、辽西巴西诸屯结皆陷于勒。
时晋征北将军祖逖据谯,将平中原。逖善于抚纳,自河以南多背勒归顺。勒惮之,不敢为寇,乃下书曰:“祖逖屡为边患。逖,北州士望也,傥有首丘之思。其下幽州,修祖氏坟墓,为置守冢二家。冀逖如赵他感恩,辍其寇暴。”逖闻之甚悦,遣参军王愉使于勒,赠以方物,修结和好。勒厚宾其使,遣左常侍董树报聘,以马百匹、金五十斤答之。自是兖豫乂安,人得休息矣。
从事中郎刘奥坐营建德殿井木斜缩,斩于殿中。勒悔之,赠太常。
建德校尉王和掘得员石,铭曰:“律权石,重四钧,同律度量衡,有新氏造。”议者未详,或以为瑞。参军续咸曰:“王莽时物也。”其时兵乱之后,典度堙灭,遂命下礼官为准程定式。又得一鼎,容四升,中有大钱三十文,曰:“百当千,千当万。”鼎铭十三字,篆书不可晓,藏之于永丰仓。因此令公私行钱,而人情不乐,乃出公绢市钱,限中绢匹一千二百,下绢八百。然百姓私买中绢四千,下绢二千,巧利者贱买私钱,贵卖于官,坐死者十数人,而钱终不行。勒徙洛阳铜马、翁仲二于襄国,列之永丰门。
祖逖牙门童建害新蔡内史周密,遣使降于勒。勒斩之,送首于祖逖,曰:“天下之恶一也。叛臣逃吏,吾之深仇,将军之恶,犹吾恶也。”逖遣使报谢。自是兖豫间垒壁叛者,逖皆不纳,二州之人率多两属矣。
勒令武乡耆旧赴襄国。既至,勒亲与乡老齿坐欢饮,语及平生。初,勒与李阳邻居,岁常争麻池,迭相驱击。至是,谓父老曰:“李阳,壮士也,何以不来?沤麻是布衣之恨,孤方崇信于天下,宁雠匹夫乎!”乃使召阳。既至,勒与酣谑,引阳臂笑曰:“孤往日厌卿老拳,卿亦饱孤毒手。”因赐甲第一区,拜参军都尉。令曰:“武乡,吾之丰沛,万岁之后,魂灵当归之,其复之三世。”勒以百姓始复业,资储未丰,于是重制禁酿,郊祀宗庙皆以醴酒,行之数年,无复酿者。寻署石季龙为车骑将军,率骑三万讨鲜卑郁粥于离石,俘获及牛马十余万,郁粥奔乌丸,悉降其众城。
先是,勒世子兴死,至是,立子弘为世子,领中领军。
遣季龙统中外精卒四万讨徐龛,龛坚守不战,于是筑室返耕,列长围以守之。晋镇北将军刘隗降于勒,拜镇南将军,封列侯。石季龙攻陷徐龛,送之襄国,勒囊盛于百尺楼自上杀之,令步都等妻子刳而食之,坑龛降卒三千。晋兖州刺史刘遐惧,自邹山退屯于下邳。琅邪内史孙默以琅邪叛降于勒。徐兖间垒壁多送任请降,皆就拜守宰。
清河张披为程遐长史,遐甚委昵之,张宾举为别驾,引参政事。遐疾披去己,又恶宾之权盛。勒世子弘,即遐之甥也,自以有援,欲收威重于朝,乃使弘之母谮之曰:“张披与张宾为游侠,门客日百余乘,物望皆归之,非社稷之利也,宜除披以便国家。”勒然之。至是,披取急召不时至,因此遂杀之。宾知遐之间己,遂弗敢请。无几,以遐为右长史,总执朝政,自是朝臣莫不震惧,赴于程氏矣。时祖逖卒,勒始侵寇边戍。勒征虏石他败王师于酂西,执将军卫荣而归。征北将军祖约惧,退如寿春。勒境内大疫,死者十二三,乃罢徽文殿作。遣其将王阳屯于豫州,有窥窬之志,于是兵难日寻,梁郑之间骚然矣。
又遣季龙统中外步骑四万讨曹嶷。先是,嶷议欲徙海中,保根余山,会疾疫甚,计未及就。季龙进兵围广固,东莱太守刘巴、长广太守吕披皆以郡降。以石他为征东将军,击羌胡于河西。左军石挺济师于广固,曹嶷降,送于襄国。勒害之,坑其众三万。季龙将尽杀嶷众,其青州刺史刘征曰:“今留征,使牧人也;无人焉牧,征将归矣。”季龙乃留男女七百口配征,镇广固。青州诸郡县垒壁尽陷。
勒司州刺史石生攻晋扬武将军郭诵于阳翟,不克,进寇襄城,俘获千余而还。勒以参军樊垣清贫,擢授章武内史。既而入辞,勒见坦衣冠弊坏,大惊曰:“樊参军何贫之甚也!”坦性诚朴,率然而对曰:“顷遭羯贼无道,资财荡尽。”勒笑曰:“羯贼乃尔暴掠邪!今当相偿耳。”坦大惧,叩头泣谢。勒曰:“孤律自防俗士,不关卿辈老书生也。”赐车马衣服装钱三百万,以励贪俗。
勒将兵都尉石瞻寇下邳,败晋将军刘长,遂寇兰陵,又败彭城内史刘续。东莞太守竺珍、东海太守萧诞以郡叛降于勒。
勒亲临大小学,考诸学生经义,尤高者赏帛有差。勒雅好文学,虽在军旅,常令儒生读史书而听之,每以其意论古帝王善恶,朝贤儒士听者莫不归美焉。尝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大惊曰:“此法当失,何得遂成天下!”至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其天资英达如此。
勒征徐、扬州兵,会石瞻于下邳,刘遐惧,又自下邳奔于泗汭。
石生攻刘曜河内太守尹平于新安,斩之,克垒壁十余,降掠五千余户而归。自是刘、石祸结,兵戈日交,河东、弘农间百姓无聊矣。以右常侍霍皓为劝课大夫,与典农使者朱表、典劝都尉陆充等循行州郡,核定户籍,劝课农桑。农桑最修者赐五大夫。
使石生自延寿关出寇许颍,俘获万余,降者二万,生遂攻陷康城。晋将军郭诵追生,生大败,死者千余。生收散卒,屯于康城。勒汲郡内史石聪闻生败,驰救之,进攻郭默,俘获男女二千余人。石聪攻败晋将李矩、郭默等。
勒将狩于近郊,主簿程琅谏曰:“刘、马刺客,离布如林,变起仓卒,帝王亦一夫之敌耳。孙策之祸可不虑乎!且枯木朽株尽能为害,驰骋之弊,今古戒之。”勒勃然曰:“吾干力自可,足能裁量。但知卿文书事,不须白此辈也。”是日逐兽,马触木而死,勒亦几殆,乃曰:“不用忠臣言,吾之过也。”乃赐琅朝服锦绢,爵关内侯。于是朝臣谒见,忠言竞进矣。
晋都尉鲁潜叛,以许昌降于勒。石瞻攻陷晋兖州刺史檀斌于邹山,斌死之。勒西夷中郎将王胜袭杀并州刺史崔琨、上党内史王昚,以并州叛于勒。先是,石季龙攻刘曜将刘岳于石梁,至是,石梁溃,执岳送襄国。季龙又攻王胜于并州,杀之。李矩以刘岳之败也,惧,自荥阳遁归。矩长史崔宣率矩众二千降于勒。于是尽有司之地,徐豫滨淮诸郡县皆降之。
勒命徙洛阳晷影于襄国,列之单于庭。铭佐命功臣三十九人于石函,置于建德前殿。立桑梓苑于襄国。
勒尝夜微行,检察营卫,赍缯帛金银以赂门者求出。永昌门门候王假欲收捕之,从者至,乃止。旦召假以为振忠都尉,爵关内侯。勒如苑乡,召记室参军徐光,光醉不至。以光物情所凑,常不平之,因此发怒,退为牙门。勒自苑乡如邺,徐光侍直,愠然攘袂振纷,仰视不顾。勒因而恶之,让光曰:“何负卿而敢怏怏邪!”于是幽光并其妻子于狱。
勒既将营邺宫,又欲以其世子弘为镇,密与程遐谋之。石季龙自以勋效之重,仗邺为基,雅无去意。及修构三台,迁其家室,季龙深恨遐,遣左右数十人夜入遐宅,奸其妻女,掠衣物而去。勒以弘镇邺,配禁兵万人,车骑所统五十四营悉配之,以骁骑领门臣祭酒王阳专统六夷以辅之。
石聪攻寿春,不克,遂寇逡遒、阜陵,杀掠五千余人,京师大震。济岷太守刘闿、将军张阖等叛,害下邳内史夏侯嘉,以下邳降于石生。石瞻攻河南太守王羡于邾,陷之。
龙骧将军王国叛,以南郡降于勒。晋彭城内史刘续复据兰陵、石城,石瞻攻陷之。
勒令州郡,有坟发掘不掩覆者推劾之,骸骨暴露者县为备棺衾之具。以牙门将王波为记室参军,典定九流,始立秀、孝试经之制。茌平令师欢获黑兔,献之于勒,程遐等以为勒“龙飞革命之祥,于晋以水承金,兔阴精之兽,玄为水色,此示殿下宜速副天人之望也。”于是大赦,以咸和三年改年曰太和。
石堪攻晋豫州刺史祖约于寿春,屯师淮上。晋龙骧将军王国以南郡叛降于堪。南阳都尉董幼叛,率襄阳之众又降于堪。祖约诸将佐皆阴遣使附于勒。石聪与堪济淮,陷寿春,祖约奔历阳,寿春百姓陷于聪者二万余户。
刘曜败季龙于高候,遂围洛阳。勒荥阳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张进等皆降之,襄国大震。勒将亲救洛阳,左右长史、司马郭敖、程遐等固谏曰:“刘曜乘胜雄盛,难与争锋,金墉粮丰,攻之未可卒拔。曜悬军千里,势不支久。不可亲动,动无万全,大业去矣。”勒大怒,按剑叱遐等出。于是赦徐光,召而谓之曰:“刘曜乘高候之势,围守洛阳,庸人之情皆谓其锋不可当也。然曜带甲十万,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师老卒殆,以我初锐击之,可一战而擒。若洛阳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南向,吾事去矣。程遐等不欲吾亲行,卿以为何如?”光对曰:“刘曜乘高候之势而不能进临襄国,更守金墉,此其无能为也。悬军三时,亡攻战之利,若鸾旗亲驾,必望旌奔败。定天下之计,在今一举。今此机会,所谓天授,授而弗应,祸之攸集。”勒笑曰:“光之言是也。”佛图澄亦谓勒曰:“大军若出,必擒刘曜。”勒尤悦,使内外戒严,有谏者斩。命石堪、石聪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统见众会荥阳,使石季龙进据石门,以左卫石邃都督中军事,勒统步骑四万赴金墉,济自大堨。先是,流澌风猛,军至,冰泮清和,济毕,流澌大至,勒以为神灵之助也,命曰灵昌津。勒顾谓徐光曰:“曜盛兵成皋关,上计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阳者成擒也。”诸军集于成皋,步卒六万,骑二万七千。勒见曜无守军,大悦,举手指天,又自指额曰:“天也!”乃卷甲衔枚而诡道兼路,出于巩、訾之间。知曜陈其军十余万于城西,弥悦,谓左右曰:“可以贺我矣!”勒统步骑四万人自宣阳门,升故太极前殿。季龙步卒三万,自城北而西,攻其中军,石堪、石聪等各以精骑八千,城西而北,击其前锋,大战于西阳门。勒躬贯甲胄,出自阊阖,夹击之。曜军大溃,石堪执曜,送之以徇于军,斩首五万余级,枕尸于金谷。勒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获之,其敕将士抑锋止锐,纵其归命之路。”乃旋师。使征东石邃等帅骑卫曜而北。及是,祖约举兵败,降于勒,勒使王波让之曰:“卿逆极势穷,方来归命,吾朝岂逋逃之薮邪?而卿敢有靦面目也。”示之以前后檄书,乃赦之。刘曜子熙等去长安,奔于上邽,遣季龙讨之。
勒巡行州诸郡,引见高年、孝悌、力田、文学之士,班赐谷帛有差。令远近牧守宣告属城,诸所欲言,靡有隐讳,使知区区之朝虚渴谠言也。
季龙克上邽,遣主簿赵封送传国玉玺、金玺、太子玉玺各一于勒。季龙进攻集木且羌于河西,克之,俘获数万,秦、陇悉平。凉州牧张骏大惧,遣使称藩,贡方物于勒,徙氐羌十五万落于司、冀州。
勒群臣议以勒功业既隆,祥符并萃,宜时革徽号以答乾坤之望,于是石季龙等奉皇帝玺绶,上尊号于勒,勒弗许。群臣固请,勒乃以咸和五年僣号赵天王,行皇帝事。尊其祖邪曰宣王,父周曰元王。立其妻刘氏为王后,世子弘为太子。署其子宏持节、散骑常侍、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大单于,封秦王;左卫将军斌太原王;小子恢为辅国将军、南阳王;中山公季龙为太尉、守尚书令、中山王;石生河东王;石堪彭城王;以季龙子邃为冀州刺史,封齐王,加散骑常侍、武卫将军;宣左将军;挺侍中、梁王。署左长史郭敖为尚书左仆射,右长史程遐为右仆射、领吏部尚书,左司马夔安、右司马郭殷、从事中郎李凤、前郎中令裴宪为尚书,署参军事徐光为中书令、领秘书监。论功封爵,开国郡公文武二十一人,侯二十四人,县公二十六人,侯二十二人,其余文武各有差。侍中任播等参议,以赵承金为水德,旗帜尚玄,牲牡尚白,子社丑腊,勒从之。勒下书曰:“自今有疑难大事,八坐及委丞郎赍诣东堂,诠详平决。其有军国要务须启,有令仆尚书随局入陈,勿避寒暑昏夜也。”
勒以祖约不忠于本朝,诛之,及其诸子至亲属百余人。
群臣固请勒宜即尊号,勒乃僣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曰建平,自襄国都临漳。追尊其高祖曰顺皇,曾祖曰威皇,祖曰宣皇,父曰世宗元皇帝,妣曰元昭皇太后,文武封进各有差。立其妻刘氏为皇后,又定昭仪、夫人位视上公,贵嫔、贵人视列侯,员各一人;三英、九华视伯,淑媛、淑仪视子,容华、美人视男,务简贤淑,不限员数。
勒荆州监军郭敬、南蛮校尉董幼寇襄阳。勒驿敕敬退屯樊城,戒之使偃藏旗帜,寂若无人,彼若使人观察,则告之曰:“自爱坚守,后七八日大骑将至,相策不复得走矣。”敬使人浴马于津,周而复始,昼夜不绝。侦谍还告南中郎将周抚,抚以为勒军大至,惧而奔武昌。敬入襄阳,军无私掠,百姓安之。晋平北将军魏该弟遐等率该部众自石城降于敬。敬毁襄阳,迁其百姓于沔北,城樊城以戍之。
秦州休屠王羌叛于勒,刺史临深遣司马管光帅州军讨之,为羌所败,陇右大扰,氐羌悉叛。勒遣石生进据陇城。王羌兄子擢与羌有仇,生乃赂擢,与掎击之。羌败,奔凉州。徙秦州夷豪五千余户于雍州。勒下书曰:“自今诸有处法,悉依科令。吾所忿戮、怒发中旨者,若德位已高,不宜训罚,或服勤死事之孤,邂逅罹谴,门下皆各列奏之,吾当思择而行也。”堂阳人陈猪妻一产三男,赐其衣帛廪食,乳婢一口,复三岁勿事。时高句丽、肃慎致其楛矢,宇文屋孤并献名马于勒。凉州牧张骏遣长史马诜奉图送高昌、于阗、鄯善、大宛使,献其方物。晋荆州牧陶侃遣兼长史王敷聘于勒,致江南之珍宝奇兽。秦州送白兽、白鹿,荆州送白雉、白兔,济阴木连理,甘露降苑乡。勒以休瑞并臻,遐方慕义,赦三岁刑已下,均百姓去年逋调;特赦凉州殊死,凉州计吏皆拜郎中,赐绢十匹,绵十斤。勒南郊,有白气自坛属天,勒大悦,还宫,赦四岁刑。遣使封张骏武威郡公,食凉州诸郡。勒亲耕藉田,还宫,赦五岁刑,赐其公卿已下金帛有差。勒以日蚀,避正殿三日,令群公卿士各上封事。禁州郡诸祠堂非正典者皆除之,其能兴云致雨,有益于百姓者,郡县更为立祠堂,殖嘉树,准岳渎已下为差等。
勒将营邺宫,廷尉续咸上书切谏。勒大怒,曰:“不斩此老臣。朕宫不得成也!”敕御史收之。中书令徐光进曰:“陛下天资聪睿,超迈唐虞,而更不欲闻忠臣之言,岂夏癸、商辛之君邪?其言可用用之,不可用故当容之,奈何一旦以直言而斩列卿乎!”勒叹曰:“为人君不得自专如是!岂不识此言之忠乎?向戏之尔。人家有百匹资,尚欲市别宅,况有天下之富,万乘之尊乎!终当缮之耳。且敕停作,成吾直臣之气也。”因赐咸绢百匹,稻百斛。又下书令公卿百僚岁荐贤良、方正、直言、秀异、至孝、廉清各一人,答策上第者拜议郎,中第中郎,下第郎中。其举人得递相荐引,广招贤之路。起明堂、辟雍、灵台于襄国城西。时大雨霖,中山西北暴水,流漂巨木百余万根,集于堂阳。勒大悦,谓公卿曰:“诸卿知不?此非为灾也,天意欲吾营邺都耳。”于是令少府任汪、都水使者张渐等监营邺宫,勒亲授规模。
蜀梓潼、建平、汉固三郡蛮巴降于勒。
勒以成周土中,汉晋旧京,复欲有移都之意,乃命洛阳为南都,置行台治书侍御史于洛阳。
勒因飨高句丽、宇文屋孤使,酒酣,谓徐光曰:“朕方自古开基何等主也?”对曰:“陛下神武筹略迈于高皇,雄艺卓荦超绝魏祖,自三王已来无可比也,其轩辕之亚乎!”勒笑曰:“人岂不自知,卿言亦以太过。朕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当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朕当在二刘之间耳,轩辕岂所拟乎!”其群臣皆顿首称万岁。
晋将军赵胤攻克马头,石堪遣将军韩雍救之,至则无及,遂寇南沙、海虞,俘获五千余人。初,郭敬之退据樊城也,王师复戍襄阳。至是,敬又攻陷之,留戍而归。
暴风大雨,震电建德殿端门、襄国市西门,杀五人。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鸡子,平地三尺,洿下丈余,行人禽兽死者万数,历太原、乐平、武乡、赵郡、广平、钜鹿千余里,树木摧折,禾稼荡然。勒正服于东堂,以问徐光曰:“历代已来有斯灾几也?”光对曰:“周、汉、魏、晋皆有之,虽天地之常事,然明主未始不为变,所以敬天之怒也。去年禁寒食,介推,帝乡之神也,历代所尊,或者以为未宜替也。一人吁嗟,王道尚为之亏,况群神怨憾而不怒动上帝乎!纵不能令天下同尔,介山左右,晋文之所封也,宜任百姓奉之。”勒下书曰:“寒食既并州之旧风,朕生其俗,不能异也。前者外议以子推诸侯之臣,王者不应为忌,故从其议,倘或由之而致斯灾乎!子推虽朕乡之神,非法食者亦不得乱也,尚书其促检旧典定议以闻。”有司奏以子推历代攸尊,请普复寒食,更为植嘉树,立祠堂,给户奉祀。勒黄门郎韦謏驳曰:“案《春秋》,藏冰失道,阴气发泄为雹。自子推已前,雹者复何所致?此自阴阳乖错所为耳。且子推贤者,曷为暴害如此!求之冥趣,必不然矣。今虽为冰室,惧所藏之冰不在固阴沍寒之地,多皆山川之侧,气泄为雹也。以子推忠贤,令绵、介之间奉之为允,于天下则不通矣。”勒从之。于是迁冰室于重阴凝寒之所,并州复寒食如初。
勒令其太子省可尚书奏事,使中常侍严震参综可否,征伐刑断大事乃呈之。
自是震威权之盛过于主相矣。季龙之门可设雀罗,季龙愈怏怏不悦。
郭敬南掠江西,晋南中郎将桓宣承其虚攻樊城,取城中之众而去。敬旋师救樊,追战于涅水。敬前军大败,宣亦死伤太半,尽取所掠而止。宣遂南取襄阳,留军戍之。
勒如邺,临石季龙第,谓之曰:“功力不可并兴,待宫殿成后,当为王起第,勿以卑小悒悒也。”季龙免冠拜谢,勒曰:“与王共有天下,何所谢也!”有流星大如象,尾足蛇形,自北极西南流五十余丈,光明烛地,坠于河,声闻九百余里。黑龙见邺井中,勒观龙有喜色。朝其群臣于邺。
命郡国立学官,每郡置博士祭酒二人,弟子百五十人,三考修成,显升台府。于是擢拜太学生五人为佐著作郎,录述时事。时大旱,勒亲临廷尉录囚徒,五岁刑已下皆轻决遣之,重者赐酒食,听沐浴,一须秋论。还未及宫,澍雨大降。勒如其沣水宫,因疾甚而还。召石季龙与其太子弘、中常侍严震等待疾禁中。季龙矫命绝弘、震及内外群臣亲戚,勒疾之增损莫有知者。诈召石宏、石堪还襄国。勒疾小瘳,见宏,惊曰:“秦王何故来邪?使王藩镇,正备今日。有呼者邪?自来也?有呼者诛之!”季龙大惧曰:“秦王思慕暂还耳,今谨遣之。”数日复问之,季龙曰:“奉诏即遣,今已半路矣。”更谕宏在外,遂不遣之。
广阿蝗。季龙密遣其子邃率骑三千游于蝗所。荧惑人昴。星陨于邺东北六十里,初赤黑黄云如幕,长数十匹,交错,声如雷震,坠地气热如火,尘起连天。时有耕者往视之,土犹燃沸,见有一石方尺余,青色而轻,击之间声如磬。
勒疾甚,遗令:“三日而葬,内外百僚既葬除服,无禁婚娶、祭祀、饮酒、食肉,征镇牧守不得辄离所司以奔丧,敛以时服,载以常车,无藏金宝,无内器玩。大雅冲幼,恐非能构荷朕志。中山已下其各司所典,无违朕命。大雅与斌宜善相维持,司马氏汝等之殷鉴,其务于敦穆也。中山王深可三思周霍,勿为将来口实。”以咸和七年死,时年六十,在位十五年。夜瘗山谷,莫知其所,备文物虚葬,号高平陵。伪谥明皇帝,庙号高祖。
弘字大雅,勒之第二子也。幼有孝行,以恭谦自守,受经于杜嘏,诵律于续咸。勒曰:“今世非承平,不可专以文业教也。”于是使刘征、任播授以兵书,王阳教之击刺。立为世子,领中领军,寻暑卫将军,使领开府辟召,后镇邺。勒僣位,立为太子。虚襟爱士,好为文咏,其所亲昵,莫非儒素。勒谓徐光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将家子。”光曰:“汉祖以马上取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圣人之后,必世胜残,天之道也。”勒大悦。光因曰:“皇太子仁孝温恭,中山王雄暴多诈,陛下一旦不讳,臣恐社稷必危,宜渐夺中山威权,使太子早参朝政。”勒纳之。程遐又言于勒曰:“中山王勇武权智,群臣莫有及者。观其志也,自陛下之外,视之蔑如。兼荷专征岁久,威振外内,性又不仁,残忍无赖。其诸子并长,皆预兵权。陛下在,自当无他,恐其怏怏不可辅少主也。宜早除之,以便大计。”勒曰:“今天下未平,兵难未已,大雅冲幼,宜任强辅。中山佐命功臣,亲同鲁卫,方委以伊霍之任,何至如卿言也。卿当恐辅幼主之日,不得独擅帝舅之权故耳。吾亦当参卿于顾命,勿为过惧也。”遐泣曰:“臣所言者至公,陛下以私赐距,岂明主开襟纳说,忠臣必尽之义乎!中山虽为皇太后所养,非陛下天属,不可以亲义期也。杖陛下神规,微建鹰犬之效,陛下酬其父子以恩荣,亦以足矣。魏任司马懿父子,终于鼎祚沦移,以此而观,中山岂将来有益者乎!臣因缘多幸,托瓜葛于东宫,臣而不竭言于陛下,而谁言之!陛下若不除中山,臣已见社稷不复血食矣。”勒不听。遐退告徐光曰:“主上向言如此,太子必危,将若之何?”光曰:“中山常切齿于吾二人,恐非但国危,亦为家祸,当为安国宁家之计,不可坐而受祸也。”光复承间言于勒曰:“陛下廓平八州,帝有海内,而神色不悦者何也?”勒曰:“吴、蜀未平,书轨不一,司马家犹不绝于丹阳,恐后之人将以吾为不应符录,每一思之,不觉见于神色。”光曰:“臣以陛下为忧腹心之患,而何暇更忧四支手!何则?魏承汉运,为正朔帝王,刘备虽绍兴巴、蜀,亦不可谓汉不灭也。吴虽跨江东,岂有亏魏美?陛下既苞括二都,为中国帝王,彼司马家儿复何异玄德,李氏亦犹孙权。符箓不在陛下,竟欲安归?此四支之轻患耳。中山王藉陛下指授神略,天下皆言其英武亚于陛下,兼其残暴多奸,见利忘义,无伊、霍之忠。父子爵位之重,势倾王室。观其耿耿,常有不满之心。近于东宫曲宴,有轻皇太子之色。陛下隐忍容之,臣恐陛下万年之后,宗庙必生荆刺,此心腹之重疾也,惟陛下图之。”勒默然,而竟不从。
及勒死,季龙执弘使临轩,命收程遐、徐光下廷尉,召其子邃率兵入宿卫,文武靡不奔散。弘大惧,让位于季龙。季龙曰:“君薨而世子立,臣安敢乱之!”弘泣而固让,季龙怒曰:“若其不堪,天下自当有大议,何足预论!”遂以咸和七年逼立之,改年曰延熙,文武百僚进位一等。诛程遐、徐光。弘策拜季龙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以魏郡等十三郡为邑,总摄百揆。季龙伪固让,久而受命,赦其境内殊死已下,立季龙妻郑氏为魏王后,子邃为魏太子,加使持节、侍中、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宣为使持节、车骑大将军、冀州刺史,封河间王;韬为前锋将军、司隶校尉,封乐安王;遵齐王,鉴代王,苞乐平王;徙太原王斌为章武王。勒文武旧臣皆补左右丞相闲任,季龙府僚旧昵悉署台省禁要。命太子宫曰崇训宫,勒妻刘氏已下皆居之。简其美淑及勒车马、珍宝、服御之上者,皆入于己署。镇军夔安领左仆射,尚书郭殷为右仆射。
刘氏谓石堪曰:“皇祚之灭不复久矣,王将何以图之?”堪曰:“先帝旧臣皆已斥外,众旅不复由人,宫殿之内无所措筹,臣请出奔衮州,据廪丘,挟南阳王为盟主,宣太后诏于诸牧守征镇,令各率义兵同讨桀逆,蔑不济也。”刘氏曰:“事急矣,便可速发,恐事淹变生。”堪许诺,微服轻骑袭衮州,失期,不克,遂南奔谯城。季龙遣其将郭太等追击之,获堪于城父,送襄国,炙而杀之。征石恢还于襄国。刘氏谋泄,季龙杀之。尊弘母程氏为皇太后。
时石生镇关中,石朗镇洛阳,皆起兵于二镇。季龙留子邃守襄国,统步骑七万攻郎于金墉。金墉溃,获朗,刖而斩之。进师攻长安,以石挺为前锋大都督。生遣将军郭权率鲜卑涉璝部众二万为前锋距之,生统大军继发,次于蒲坂。前锋及挺大战潼关,败绩,挺及丞相左长史刘隗皆战死,季龙退奔渑池,枕尸三百余里。鲜卑密通于季龙,背生而击之。生时停蒲坂,不知挺之死也,惧,单马奔长安。郭权乃复收众三千,与越骑校尉石广相持于渭汭。生遂去长安,潜于鸡头山。将军蒋英固守长安。季龙闻生之奔也,进师入关,进攻长安,旬余拔之,斩蒋英等。分遣诸将屯于汧。徙雍、秦州华戎十余万户于关东。生部下斩生于鸡头山。季龙还襄国,大赦,讽弘命己建魏台,一如魏辅汉故事。
郭权以生败,据上邽以归顺,诏以权为镇西将军、秦州刺史,于是京兆、新平、扶风、冯翊、北地皆应之。弘镇西石广与权战,败绩。季龙遣郭敖及其子斌等率步骑四万讨之,次于华阴。上邽豪族害权以降。徙秦州三万余户于青、并二州诸郡。南氐、杨难敌等送任通和。长安陈良夫奔于黑羌,招诱北羌四角王薄句大等扰北地、冯翊,与石斌相持。石韬等率骑掎句大之后,与斌夹击,败之,句大奔于马兰山。郭敖等悬军追北,为羌所败,死者十七八。斌等收军还于三城。季龙闻而大怒,遣使杀郭敖。石宏有怒言,季龙幽之。
弘赍玺绶亲诣季龙,谕禅位意。季龙曰:“天下人自当有议,何为自论此也!”弘还宫,对其母流涕曰:“先帝真无复遗矣!”俄而季龙遣丞相郭殷持节入,废弘为海阳王。弘安步就车,容色自若,谓群臣曰:“不堪纂承大统,顾惭群后,此亦天命去矣,又何言!”百官莫不流涕,宫人恸哭。咸康元年,幽弘及程氏并宏、恢于崇训宫,寻杀之,在位二年,时年二十二。
张宾,字孟孙,赵郡中丘人也。父瑶,中山太守。宾少好学,博涉经史,不为章句,阔达有大节,常谓昆弟曰:“吾自言智算鉴识不后子房,但不遇高祖耳。”为中丘王帐下都督,非其好也,病免。及永嘉大乱,石勒为刘元海辅汉将军,与诸将下山东,宾谓所亲曰:“吾历观诸将多矣,独胡将军可与共成大事。”乃提剑军门,大呼请见,勒亦未之奇也。后渐进规谟,乃异之,引为谋主。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成勒之基业,皆宾之勋也。及为右长史、大执法,封濮阳侯,任遇优显,宠冠当时,而谦虚敬慎,开襟下士,士无贤愚,造之者莫不得尽其情焉。肃清百僚,屏绝私昵,入则格言,出则归美。勒甚重之,每朝,常为之正容貌,简辞令,呼曰“右侯”而不名之,勒朝莫与为比也。
及卒,勒亲临哭之,哀恸左右,赠散骑常侍、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曰景。将葬,送于正阳门,望之流涕,顾左右曰:“天欲不成吾事邪,何夺吾右侯之早也!”程遐代为右长史,勒每与遐议,有所不合,辄叹曰:“右侯舍我去,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因流涕弥日。
◎石季龙上
石季龙,勒之从子也,名犯太祖庙讳,故称字焉。祖曰邪,父曰寇觅。勒父朱幼而子季龙,故或称勒弟焉。年六七岁,有善相者曰:“此儿貌奇有壮骨,贵不可言。”永兴中,与勒相失。后刘琨送勒母王及季龙于葛陂,时年十七矣。性残忍,好驰猎,游荡无度,尤善弹,数弹人,军中以为毒患。勒白王将杀之,王曰:“快牛为犊子时,多能破车,汝当小忍之。”年十八,稍折节。身长七尺五寸,趫捷便弓马,勇冠当时,将佐亲戚莫不敬惮,勒深嘉之,拜征虏将军。为娉将军郭荣妹为妻。季龙宠惑优僮郑樱桃而杀郭氏,更纳清河崔氏女,樱桃又谮而杀之。所为酷虐。军中有勇干策略与己俟者,辄方便害之,前后所杀甚众。至于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勒虽屡加责诱,而行意自若。然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故勒宠之,信任弥隆,仗以专征之任。
勒之居襄国,署为魏郡太守,镇邺三台,后封繁阳侯。勒即大单于、赵王位,署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迁侍中、开府,进封中山公。及勒僣号,授太尉、守尚书令,进封为王,邑万户。季龙自以勋高一时,谓勒即位之后,大单于必在己,而更以授其子弘。季龙深恨之,私谓其子邃曰:“主上自都襄国以来,端拱指授,而以吾躬当矢石。二十余年,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齐、鲁,西定秦、雍,克殄十有三州。成大赵之业者,我也。大单于之望实在于我,而授黄吻婢儿,每一忆此,令人不复能寝食。待主上晏驾之后,不足复留种也。”咸康元年,季龙废勒子弘,群臣已下劝其称尊号。季龙下书曰:“王室多难,海阳自弃,四海业重,故免从推逼。朕闻道合乾坤者称皇,德协人神者称帝,皇帝之号非所敢闻,且可称居摄赵天王,以副天人之望。”于是赦其境内,改年曰建武。以夔安为侍中、太尉、守尚书令,郭殷为司空,韩晞为尚书左仆射,魏概、冯莫、张崇、曹显为尚书,申钟为侍中,郎闿为光禄大夫,王波为中书令,文武封拜各有差。立其子邃为太子。季龙以谶文天子当从东北来,于是备法驾行自信都而还以应之。分癭陶之柳乡立停驾县。
季龙徐州从事朱纵杀刺史郭祥,以彭城归顺。季龙遣将王朗击之,纵奔淮南。季龙荒游废政,多所营缮,使邃省可尚书奏事,选牧守,祀郊庙;惟征伐刑断乃亲览之。观雀台崩,杀典匠少府任汪。复使修之,倍于常度。
季龙自率众南寇历阳,临江而旋,京师大震。遣其征虏石遇寇中庐,遂围平北将军桓宣于襄阳。辅国将军毛宝、南中郎将王国、征西司马王愆期等率荆州之众救之,屯于章山。遇攻守二旬,军中饥疫而还。
季龙以租入殷广,转输劳烦,令中仓岁入百万斛,余皆储之水次。
晋将军淳于安攻其琅邪费县,俘获而归。
石邃保母刘芝初以巫术进,既养邃,遂有深宠,通贿赂,豫言论,权倾朝廷,亲贵多出其门,遂封芝为宜城君。
季龙下书令刑赎之家得以钱代财帛,无钱听以谷麦,皆随时价输水次仓。冀州八郡雨雹,大伤秋稼,下书深自咎责。遣御史所在发水次仓麦,以给秋种,尤甚之处差复一年。
季龙将迁于邺,尚书请太常告庙,季龙曰:“古者将有大事,必告宗庙,而不列社稷。尚书可详议以闻。”公卿乃请使太尉告社稷,从之。及入邺宫,澍雨周洽,季龙大悦,赦殊死已下。尚方令解飞作司南车成,季龙以其构思精微,赐爵关内侯,赏赐甚厚。始制散骑常侍已上得乘轺轩,王公郊祀乘副车,驾四马,龙旗八旒,塑望朝会即乘轺轩。
时羌薄句大犹保险未宾,遣其子章武王斌帅精骑二万,并秦、雍二州兵以讨之。
季龙如长乐、卫国,有田畴不辟、桑业不修者,贬其守宰而还。
咸康二年,使牙门将张弥徙洛阳钟虡、九龙、翁仲、铜驼、飞廉于邺。钟一没于河,募浮没三百人入河,系以竹縆,牛百头,鹿栌引之乃出。造万斛舟以渡之,以四轮缠辋车,辙广四尺,深二尺,运至邺。季龙大悦,赦二岁刑,赉百官谷帛,百姓爵一级。
下书曰:“三载考绩,黜陟幽明,斯则先王之令典,政道之通塞。魏始建九品之制,三年一清定之,虽未尽弘美,亦缙绅之清律,人伦之明镜。从尔以来,遵用无改。先帝创临天下,黄纸再定。至于选举,铨为首格。自不清定,三载于兹。主者其更铨论,务扬清激浊,使九流咸允也。吏部选举,可依晋氏九班选制,永为揆法。选毕,经中书、门下宣示三省,然后行之。其著此诏书于令。铨衡不奉行者,御史弹坐以闻。”
索头郁鞠率众三万降于季龙,署鞠等一十三人亲通赵王,皆封列侯,散其部众于冀、青等六州。
时众役烦兴,军旅不息,加以久旱谷贵,金一斤直米二斗,百姓嗷然无生赖矣。又纳解飞之说,于邺正南投石于河,以起飞桥,功费数千亿万,桥竟不成,役夫饥甚,乃止。使令长率丁壮随山津采橡捕鱼以济老弱,而复为权豪所夺,人无所得焉。又料殷富之家,配饥人以食之,公卿已下出谷以助振给,奸吏因之侵割无已,虽有贷赡之名而无其实。
改直荡为龙腾,冠以绛帻。
于襄国起太武殿,于邺造东西宫,至是皆就。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以文石碎之,下穿伏室,置卫士五百人于其中。东西七十五步,南北六十五步。皆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壁,穷极枝巧。又起灵风台九殿于显阳殿后,选士庶之女以充之。后庭服绮縠、玩珍奇者万余人,内置女官十有八等,教宫人星占及马步射。置女太史于灵台,仰观灾祥,以考外太史之虚实。又置女鼓吹羽仪,杂伎工巧,皆与外侔。禁郡国不得私学星谶,敢有犯者诛。
左校令成公段造庭燎于崇杠之末,高十余丈,上盘置燎,下盘置人,縆缴上下。季龙试而悦之。其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九人劝季龙称尊号,安等方入而庭燎油灌下盘,死者七人。季龙恶之,大怒,斩成公段于阊阖门。
于是依殷周之制,以咸康三年僣称大赵天王,即位于南郊,大赦殊死已下。追尊祖邪为武皇帝,父寇觅为太宗孝皇帝。立其郑氏为天王皇后,以子邃为天王皇太子。亲王皆贬封郡公,藩王为县侯,百官封署各有差。太原徙人五百余户叛入黑羌。
武乡长城徙人韩强获玄玉玺,方四寸七分,龟纽金文,诣邺献之。拜强骑都尉,复其一门。夔安等又劝进曰:“臣等谨案大赵水德,玄龟者,水之精也;玉者,石之宝也;分之数以象七政,寸之纪以准四极。昊天成命,不可久违。辄下史官择吉日,具礼仪,谨昧死上皇帝尊号。”季龙下书曰:“过相褒美,猥见推逼,览增恧然,非所望也,其亟止兹议。今东作告始,自非京城内外,皆不得表庆。”中书令王波上《玄玺颂》以美之。季龙以石弘时造此玺,强遇而献之。邃自总百揆之后,荒酒淫色,骄恣无道,或盘游于田,悬管而入,或夜出于宫臣家,淫其妻妾。妆饰宫人美淑者,斩首洗血,置于盘上,传共视之。又内诸比丘尼有姿色者,与其交亵而杀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赐左右,欲以识其味也。河间公宣、乐安公韬有宠于季龙,邃疾之如仇。季龙荒耽内游,威刑失度,邃以事为可呈呈之,季龙恚曰:“此小事,何足呈也。”时有所不闻,复怒曰:“何以不呈?”诮责杖捶,月至再三。邃甚恨,私谓常从无穷、长生、中庶子李颜等曰:“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颜等伏不敢对。邃称疾不省事,率宫臣文武五百余骑宴于李颜别舍,谓颜等曰:“我欲至冀州杀石宣,有不从者斩!”行数里,骑皆逃散,李颜叩头固谏,邃亦昏醉而归。邃母郑氏闻之,私遣中人责邃。邃怒,杀其使。季龙闻邃有疾,遣所亲任女尚书察之。邃呼前与语,抽剑击之。季龙大怒,收李颜等诘问,颜具言始末,诛颜等三十余人。幽邃于东宫,既而赦之,引见太武东堂。邃朝而不谢,俄而便出。季龙遣使谓邃曰:“太子应入朝中宫,何以便去?”邃迳出不顾。季龙大怒,废邃为庶人。其夜,杀邃及妻张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于一棺之中。诛其宫臣支党二百余人。废郑氏为东海太妃。立其子宣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仪为天王皇后。安定人侯子光,弱冠美姿仪,自称佛太子,从大秦国来,当王小秦国。易姓名为李子杨,游于鄠县爰赤眉家,颇见其妖状,事微有验。赤眉信敬之,妻以二女,转相扇惑。京兆樊经、竺龙、严谌、谢乐子等聚众数千人于杜南山,子杨称大黄帝,建元曰龙兴。赤眉与经为左右丞相,龙、谌为左右大司马,乐子为大将军。镇西石广击斩之。子杨颈无血,十余日而面色无异于生。
季龙将伐辽西鲜卑段辽,募有勇力者三万人,皆拜龙腾中郎。辽遣从弟屈云袭幽州,刺史李孟退奔易京。季龙以桃豹为横海将军,王华为渡辽将军,统舟师十万出漂渝津,支雄为龙骧大将军,姚弋仲为冠军将军,统步骑十万为前锋,以伐段辽。季龙众次金台,支雄长驱入蓟,辽渔阳太守马鲍、代相张牧、北平相阳裕、上谷相侯龛等四十余城并率众降于季龙。支雄攻安次,斩其部大夫那楼奇。辽惧,弃令支,奔于密云山。辽右左长史刘群、卢谌、司马崔悦等封其府库,遣使请降。季龙遣将军郭太、麻秋等轻骑二万追辽,及之,战于密云,获其母妻,斩级三千。辽单马窜险,遣子乞特真送表及名马,季龙纳之。乃迁其户二万余于雍、司、兖、豫四州之地,诸有才行者皆擢叙之。先是,北单于乙回为鲜卑敦那所逐,既平辽西,遣其将李穆击那破之,复立乙回而还。季龙入辽宫,论功封赏各有差。
初,慕容皝与段辽有隙,遣使称藩于季龙,陈辽宜伐,请尽众来会。及军至令支,皝师不出,季龙将伐之。天竺佛图澄进曰:“燕福德之国,未可加兵。”季龙作色曰:“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众战,谁能御之?区区小竖,何所逃也?”太史令赵揽固谏曰:“燕城岁星所守,行师无功,必受其祸。”季龙怒,鞭之,黜为肥如长。进师攻棘城,旬余不克。皝遣子恪帅胡骑二千,晨出挑战,诸门皆若有师出者,四面如云,季龙大惊,弃甲而遁。于是召赵揽复为太史令。季龙旋自令支,过易京,恶其固而毁之。还谒石勒墓,朝其群臣于襄国建德前殷,复从征文武有差。至邺,设饮至之礼,赐俘偏于丞郎。
季龙谋伐昌黎,遣渡辽曹伏将青州之众渡海,戍蹋顿城,无水而还,因戍于海岛,运谷三百万斛以给之。又以船三百艘运谷三十万斛诣高句丽,使典农中郎将王典率众万余屯田于海滨。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使石宣率步骑二万击朔方鲜卑斛摩头破之,斩首四万余级。
冀州八郡大蝗,司隶请坐守宰,季龙曰:“此政之失和,朕之不德,而欲委咎守宰,岂禹、汤罪己之义邪!司隶不进谠言,佐朕不逮,而归咎无辜,所以重吾之责,可白衣领司隶。”
加其子司徒韬金钲黄钺,銮辂九旒。
先是,使襄城公涉归、上庸公日归率众戍长安,二归告镇西石广私树恩泽,潜谋不轨。季龙大怒,追广至邺,杀之。
段辽于密云山遣使诈降,季龙信之,使征东麻秋百里郊迎,敕秋曰:“受降如待敌,将军慎之。”辽又遣使降于慕容皝曰:“胡贪而无谋,吾今请降求迎,彼终不疑也。若伏重军以要之,可以得志。”皝遣子恪伏兵于密云。麻秋统众三万迎辽,为恪所袭,死者十六七,秋步遁而归。季龙闻之惊怒,方食吐餔,乃削秋官爵。
下书令诸郡国立五经博士。初,勒置大小学博士,至是复置国子博士、助教。季龙以吏部选举斥外耆德,而势门童幼多为美官,免郎中魏KJ为庶人。以其太子宣为大单于,建天子旌旗。
以夔安为征讨大都督,统五将步骑七万寇荆扬北鄙。石闵败王师于沔阴,将军蔡怀死之。宣将朱保又败王师于白石,将军郑豹、谈玄、郝庄、随相、蔡熊皆遇害。季龙将张贺度攻陷邾城,败晋将毛宝于邾西,死者万余人。夔安进据胡亭,晋将军黄冲、历阳太守郑进皆降之。安于是掠七万户而还。
时豪戚侵恣,贿托公行,季龙患之,擢殿中御史李矩为御史中丞,特亲任之。自此百僚震慑,州郡肃然。季龙曰:“朕闻良臣如猛兽,高步通衢而豺狼避路,信矣哉!”
镇远王擢表雍、秦二州望族,自东徙已来,遂在戍役之例,既衣冠华胄,宜蒙优免,从之。自是皇甫、胡、梁、韦、杜、牛、辛等十有七姓蠲其兵贯,一同旧族,随才铨叙,思欲分还桑梓者听之;其非此等,不得为例。
以其抚军李农为使持节、监辽西北平诸军事、征东将军、营州牧,镇令支。于时大旱,白虹经天,季龙下书曰:“朕在位六载,不能上和乾象,下济黎元,以致星虹之变。其令百僚各上封事,解西山之禁,蒲苇鱼盐除岁供之外,皆无所固。公侯卿牧不得规占山泽,夺百姓之利。”又下书曰:“前以丰国、渑池二冶初建,徙刑徒配之,权救时务。而主者循为恒法,致起怨声。自今罪犯流徒,皆当申奏,不得辄配也。京狱见囚,非手杀人,一皆原遣。”其日澍雨。季龙将讨慕容皝,令司、冀、青、徐、幽、并、雍兼复之家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邺城旧军满五十万,具船万艘,自河通海,运谷豆千一百万斛于安乐城,以备征军之调。徙辽西、北平、渔阳万户于兖、豫、雍、洛四州之地。季龙僣位之后,有所调用,皆选司拟官,经令仆而后奏行。不得其人,案以为令仆之负,尚书及郎不坐。至是,吏部尚书刘真以为失铨考之体而言之,季龙责怒主者,加真光禄大夫,金章紫绶。
季龙如宛阳,大阅于曜武场。
慕容皝袭幽、冀,略三万余家而去。幽州刺史石光坐懦弱征还。
赐征士辛谧几杖衣服,谷五百斛,敕平原为起甲第。
先是,李寿将李宏自晋奔于季龙,寿致书请之,题曰赵王石君。季龙不悦,付外议之,多有异同。中书监王波议曰:“今李宏以死自誓,若得反魂蜀汉,当鸠率宗族,混同王化。若遣而果也,则不烦一旅之师而坐定梁、益,就有进退,岂在逃命一夫。寿既号并日月,跨僣一方,今若制诏,或敢酬反,则取诮戎裔。宜书答之,并赠以楛矢,使寿知我遐荒必臻也。”于是遣宏,备物以酬之。以石韬为太尉,与太子宣迭日省可尚书奏事。自幽州东至白狼,大兴屯田。张骏惮季龙之盛,遣其别驾马诜朝之。季龙初大悦,及览其表,辞颇蹇傲,季龙大怒,将斩诜。侍中石璞进曰:“为陛下之患者,丹阳也。区区河右,焉能为有无!今斩马诜,必征张骏,则南讨之师势分为二,建邺君臣延其数年之命矣。胜之不为武,弗克为四夷所笑,不如因而厚之。彼若改图谢罪,率其臣职者,则我又何求!迷而不悟,讨之未后也。”季龙乃止。
李宏既至蜀汉,李寿欲夸其境内,下令云:“羯使来庭,献其楛矢。”季龙闻之怒甚,黜王波以白衣守中书监。
季龙志在穷兵,以其国内少马,乃禁畜私马,匿者腰斩,收百姓马四万余匹以入于公。兼盛兴宫室于邺,起台观四十余所,营长安、洛阳二宫,作者四十余万人。又敕河南四州具南师之备,并、朔、秦、雍严四讨之资,青、冀、幽州三五发卒,诸州造甲者五十万人。兼公侯牧宰竞兴私利,百姓失业,十室而七。船夫十七万人为水所没、猛兽所害,三分而一。贝丘人李弘因众心之怨,自言姓名应谶,遂连结奸党,署置百僚。事发,诛之,连坐者数千家。
季龙畋猎无度,晨出夜归,又多微行,躬察作役之所。侍中韦謏谏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乘之主行不履危。陛下虽天生神武,雄据四海,乾坤冥赞,万无所虑。然白龙鱼服,有豫且之祸;海若潜游,罹葛陂之酷,深愿陛下清宫跸路,思二神为元鉴,不可忽天下之重,轻行斤斧之间。一旦有狂夫之变,龙腾之勇不暇施也,智士之计岂及设哉!又自古圣王之营建宫室,未始不于三农之隙,所以不夺农时也。今或盛功于耘艺之辰,或烦役于收获之月,顿毙属途,怨声塞路,诚非圣君仁后所忍为也。昔汉明贤君也,钟离一言而德阳役止。臣诚识惭昔士,言无可采,陛下道越前王,所宜哀览。”季龙省而善之,赐以谷帛,而兴缮滋繁,游察自若。
右仆射张离领五兵尚书,专总兵要,而欲求媚于石宣,因说之曰:“今诸公侯吏兵过限,宜渐削弱,以盛储威。”宣素疾石韬之宠,甚说其言,乃使离奏夺诸公府吏,秦、燕、义阳、乐平四公听置吏一百九十七人,帐下兵二百人,自此以下,三分置一,余兵五万,悉配东宫。于是诸公咸怨,为大衅之渐矣。遣征北张举自雁门讨索头郁鞠,克之。
制:“征士五人车一乘,牛二头,米各十五斛,绢十匹,调不办者以斩论。”将以图江表。于是百姓穷窘,鬻子以充军制,犹不能赴,自经于道路死者相望,而求发无已。会青州言济南平陵城北石兽,一夜中忽移在城东南善石沟,上有狼狐千余迹随之,迹皆成路。季龙大悦曰:“兽者,朕也。自平陵城北而东南者,天意将使朕平荡江南之征也。天命不可违,其敕诸州兵明年悉集。朕当亲董六军,以副成路之祥。”群臣皆贺,上《皇德颂》者一百七人。时妖怪尤多,石然于泰山,八日而灭。东海有大石自立,旁有血流。邺西山石间血流出,长十余步,广二尺余。太武殿画古贤悉变为胡,旬余,头悉缩入肩中。季龙大恶之,佛图澄对之流涕。
宁远刘宁攻武都狄道,陷之。使石宣讨鲜卑斛谷提,大破之,斩首三万级。中谒者令申扁有宠于季龙,而宣亦昵之。扁聪辩明断,专综机密之任。季龙既不省奏案,宣荒酒内游,石韬沈湎好猎,生杀除拜皆扁所决。于是权倾内外,刺史二千石多出其门,九卿已下望尘而拜,唯侍中郑系、王谟、常侍卢谌、崔约等十余人与之抗礼。
季龙又取州郡吏马一万四千余匹,以配曜武关将,马主皆复一年。
镇北宇文归执送段辽之子兰降于季龙,献骏马万匹。
季龙以平西张伏都为使持节、都督征讨诸军事,帅步骑三万击凉州。既济河,与张骏将谢艾大战于河西,伏都败绩。
季龙虽昏虐无道,而颇慕经学,遣国子博士诣洛阳写石经,校中经于秘书。国子祭酒聂熊注《谷梁春秋》,列于学官。
燕公石斌淫酒荒猎,常悬管而入。征北张贺度以边防宜警,每裁谏之。斌怒,辱贺度。季龙闻之大怒,杖斌一百,遣主书礼仪持节监之。斌行意自若,仪持法呵禁,斌怒杀之。欲杀贺度,贺度严卫驰白之,季龙遣尚书张离持节帅骑追斌,鞭之三百,免官归第,诛其亲任十余人。
建元初,季龙飨群臣于太武前殿,有白雁百余集于马道南。季龙命射之,无所获。既将讨三方,诸州兵至者百余万。太史令赵揽私于季龙曰:“白雁集殿庭,宫室将空,不宜行也。”季龙纳之,临宣武观大阅而解严。以燕公斌为使持节、侍中、大司马、录尚书事。置左右戎昭、曜武将军,位在左右卫上。东宫置左右统将军,位在四率上。置上、中光禄大夫,在左右光禄上。置镇卫将军,在车骑将军上。
时石宣淫虐日甚,而莫敢以告。领军王朗言之于季龙曰:“今隆冬雪寒,而皇太子使人斫伐宫材,引于漳水,功役数万,士众吁嗟。陛下宜因游观而罢之也。”季龙如其言。既而宣知朗所为,怒欲杀之而无因。会荧惑守房,赵揽承宣旨言于季龙曰:“昴者,赵之分也,荧惑所在,其主恶之。房为天子,此殃不小。宜贵臣姓王者当之。”季龙曰:“谁可当者?”揽久而对曰:“无复贵于王领军也。”季龙既惜朗,且猜之,曰:“更言其次。”揽曰:“其次唯中书监王波耳。”季龙乃下书追波前议遣李宏及答楛矢之愆,腰斩之,及其四子投于漳水,以厌荧惑之变。寻愍波之无罪,追赠司空,封其孙为侯。
平北尹农攻慕容皝凡城,不克而还。黜农为庶人。时白虹出自太社,经凤阳门,东南连天,十余刻乃灭。季龙下书曰:“盖古明王之理天下也,政以均平为首,化以仁惠为本,故能允协人和,绢熙神物。朕以眇薄,君临万邦,夕惕乾乾,思遵古烈,是以每下书蠲除徭赋,休息黎元,庶俯怀百姓,仰禀三光。而中年已来变眚弥显,天文错乱,时气不应,斯由人怨于下,谴感皇天。虽朕之不明,亦群后不能翼奖之所致也。昔楚相修政,洪灾旋弭;郑卿厉道,氛祲自消,皆服肱之良,用康群变,而群公卿士各怀道迷邦,拱默成败,岂所望于台辅百司哉!其各上封事,极言无隐。”于是闭凤阳门,唯元日乃开。立二畤于灵昌津,祠天及五郊。
李寿以建宁、上庸、汉固、巴征、梓潼五郡降于季龙。
先是,季龙起河桥于灵昌津,采石为中济,石无大小,下辄随流,用功五百余万而不成。季龙遣使致祭,沈璧于河。俄而所沈譬流于渚上,地震,水波腾上,津所殿观莫不倾坏,压死者百余人。季龙恚甚,斩工匠而止作焉。
命石宣、石韬,生杀拜除皆迭日省决,不复启也。司徒申钟谏曰:“度赏刑威,后皇攸执,名器至重,不可以假人,皆以防奸杜渐,以示轨仪。太子国之储贰,朝夕视膳而不及政也。庶人邃往以闻政致败,殷鉴不远,宜革而弗遵。且二政分权,鲜不及祸。周有子颓之衅,郑有叔段之难,此皆由宠之不道,所以乱国害亲,惟陛下览之。”季龙不从。太子詹事孙珍问侍中崔约曰:“吾患目疾,何方疗之?”约素狎珍,戏之曰:“溺中则愈。”珍曰:“目何可溺?”约曰:“卿目睕々,正耐溺中。”珍恨之,以白宣。宣诸子中最胡状,目深,闻之大怒,诛约父子。珍有宠于宣,颇预朝政,自诛约之后,公卿已下惮之侧目。季龙子义阳公鉴时镇关中,役烦赋重,失关右之和。其友李松劝鉴,文武有长发者,拔为冠缨,余以给宫人。长史取发白之,季龙大怒,以其右仆射张离为征西左长史、龙骧将军、雍州刺史以察之,信然,征鉴还邺,收松下廷尉,以石苞代镇长安。发雍、洛、秦、并州十六万人城长安未央宫。
季龙性既好猎,其后体重,不能跨鞍,乃造猎车千乘,辕长三丈,高一丈八尺,罝高一丈七尺,格兽车四十乘,立三级行楼二层于其上,克期将校猎。自灵昌津南至荥阳,东极阳都,使御史监察,其中禽兽有犯者罪至大辟。御史因之擅作威福,百姓有美女好牛马者,求之不得,便诬以犯兽论,死者百余家,海岱、河济间人无宁志矣。
又发诸州二十六万人修洛阳宫。发百姓牛二万余头配朔州牧官。
增置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有二等,诸公侯七十余国皆为置女官九等。先是,大发百姓女二十已下十三已上三万余人,为三等之第以分配之。郡县要媚其旨,务于美淑,夺人妇者九千余人。百姓妻有美色,豪势因而胁之,率多自杀。石宣及诸公又私令采发者,亦垂一万。总会邺宫。季龙临轩简第诸女,大悦,封使者十二人皆为列侯。自初发至邺,诸杀其夫及夺而遣之缢死者三千余人。荆、楚、扬、徐间流叛略尽,宰守坐不能绥怀,下狱诛者五十余人。金紫光禄大夫逯明因侍切谏,季龙大怒,遣龙腾拉而杀之。自是朝臣杜口,相招为禄仕而已。季龙常以女骑一千为卤簿,皆著紫纶巾、熟锦裤、金银镂带、五文织成靴,游于戏马观。观上安诏书五色纸,在木凤之口,鹿卢回转,状若飞翔焉。
遣凉州刺史麻秋等伐张重华。
尚书朱轨与中黄门严生不协,会大雨霖,道路陷滞不通,生因而谮轨不修道,又讪谤朝政,季龙遂杀之。于是立私论之条,偶语之律,听吏告其君,奴告其主,威刑日滥,公卿已下,朝会以目,吉凶之问,自此而绝。轨之囚也,冠军苻洪谏曰:“臣闻圣主之驭天下也,土阶三尺,茅茨不翦,食不累味,刑措而不用。亡君之驭海内也,倾宫琼榭,象箸玉杯,截胫剖心,脯贤刳孕,故其亡也忽焉。今襄国、邺宫足康帝宇,长安、洛阳何为者哉?盘于游田,耽于女德,三代之亡恒必由此。而忽为猎车千乘,养兽万里,夺人妻女,十万盈宫。尚书朱轨,纳言大臣,以道路不修,将加酷法,此自陛下政之失和,阴阳灾沴,暴降霖雨七旬,霁方二日,纵有鬼兵百万,尚未及修之,而况人乎!刑政如此,其如史笔何!其如四海何!特愿止作徒,休宫女,赦朱轨,允众望。”季龙省之不悦,惮其强,但
寝而不纳,弗之罪也。乃停二京作役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