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爱人章
孟子曰:“爱人不亲反①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②之。《诗》③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注释】
①反:自反也。即反省。②归:依就也。谓归依之也。③诗:大雅文王之篇。解详公孙丑篇第四章。
【译文】
孟子说:“我爱人,人却不亲近我,我就要自反再尽我的仁爱;我治理人,人却不受我的治理,我就要自反再尽我的智能;我礼故敬人,人却不回答我,我就要自反再尽我的礼敬。凡是所做的事,有不能如己愿的,都从我自身检讨和反省,只要自身纯正,天下的人,自然都依就我了,诗经上说:‘永远配合着天命,就是自己求得各种的幸福!’”五恒言章
孟子曰:“人有恒言①,皆曰:‘天下国家②。’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注释】
①恒言:赵注:“人之常语也。”朱子云:“虽常言之,而未必知其言之有序也;故推言之,而又以家本乎身也。”②国家:“国”,谓诸侯之国;“家”,谓公卿大夫之家。
【译文】
孟子说:“人有句常说的话,都是笼统地说:‘天下国家。’却不知道这话的本末次序:天下的根本,是在一国;一国的根本,是在一家;一家的根本,是在一身。”六为政章
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①于巨室②;巨室之所慕③,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④德教,溢⑤乎四海。”
【注释】
①得罪:朱注:“谓身不正而取怨怒也。”②巨室:朱注:“世臣大家也。”赵注:“谓贤卿大夫之家,人所则效也。”③慕:向也;思也。④沛然:朱注:“盛大流行之貌。”⑤溢:满也。
【译文】
孟子说:“施行政命,并没有什么困难,只要修正己身,不得罪了那些世臣大家。那些世臣大家所思慕的人,一国的人也会跟着思慕他。一国所思幕的人,天下的人也都会跟着思慕他,到了这样,所以他的道德教化便能盛大流行,充溢四海之内了。”七天下章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①;斯二者,天②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③,是绝物④也。’涕出而女于吴⑤。今也小国师大国⑥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诗》⑦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⑧。上帝既命⑨,侯于周服⑩。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裸将于京。’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注释】
①天下有道:弱役强:“役”,服也。谓有道之世尚德,小德小贤役服于大德大贤;无道之世尚力,弱小役服于强国大国也。②天:自然之势也。③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朱注:“令,出令以使人也。受命,听命于人也。”④物:朱注:“犹人也。”⑤涕出而女于吴:“女”,读去声。作动词用。谓以女与人也。朱注:“吴,蛮夷之国也。景公羞于为昏,而畏其强,故涕泣而以女与之。”吴越春秋阖闾内传:“阖闾谍伐齐,齐侯使女为质于吴;吴王因为太子波聘齐女。”徐注:“齐景公女,孟子所谓‘涕出而女于吴’,即此也。”⑥小国师大国:朱注:“言小国不修德以自强,其般乐怠敖,皆若效大国之所为者,而独耻受其教命,不可得也。”⑦诗:大雅文王之篇。⑧其丽不亿:“丽”,数也。十万曰亿。“不亿”,言其数不止十万也。⑨上帝既命:即天命也。言上帝命周有天下。⑩侯于周服:朱注:“侯,语助。言商之子孙皆服于周。”靡常:无常也。无定也。盖天命归于有德者,故无定也。肤敏:“肤”,大也。美也。“敏”,达也。言仪容丰美,才思敏达也。裸将于京:“裸”,读灌。宗庙之祭,以郁鬯之酒灌地而降神也。“将”,助也。“京”,周之京师也。仁不可为众:盖孔子读此诗而叹曰:“我周至仁,商孙至众,以众遇仁,则众失其众,而不可为众也。”濯:以水自濯其手也。毛传:“所以救热也。”诗:大雅桑柔之篇。逝:发声也。即语辞。
【译文】
孟子说:“天下有道的时候,德行小的诸侯,奉事德行大的诸侯,才能小的诸侯,奉事才能大的诸侯。天下无道的诸侯,小国受大国的支配,弱国受强国的支配,这两种情形,都是自然的趋势。依顺自然,自能存在;违反自然,必定灭亡。所以齐景公当时受吴国威胁,不得已不与吴国联姻,于是说:‘我们既不能命令制服人,又不肯接受别人的命令,这是自绝于人啊!’只好流着眼泪,把女儿嫁到吴国去。现在呢,小国诸侯不修德图强,处处学习大国诸侯的荒淫行为,却又认为接受大国的命令是羞耻;这就像做了学生,却又认为受教于先生是羞耻呢!如果认为接受大国的命令是羞耻的,那就不如效法文王施行仁政,果真效法文王,大国只要五年,小国只要七年,必定能把政令推行到天下了!诗经上说:‘商朝的子孙,数目何止十万,但是天命周朝有天下,他们只好向周朝臣服。向周朝臣服,是因为天命没有一定的,总是归依有德的人;所以商朝的臣子,虽然是仪容俊伟,才思敏达,他们都要到京城来,行棵献的礼,帮助周天子祭祀呢!后来孔子读这诗赞叹说:‘遇着仁德的人,就是人多也没有用。’所以国君果能喜好仁德,天下就没有人能和他对抗了。现在的诸侯,都想做到天下没有对抗的人,却不肯施行仁政,这就像拿热的东西,却不用冷水浸手一样。所以诗经上说:‘谁能拿热的东西,不用冷水浸手呢。’”八不仁章
孟子曰:“不仁者①,可与言哉②?安其危而利其菑③,乐其所以亡者④。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⑤歌曰:‘沧浪之水⑥清兮,可以濯我缨⑦。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⑧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⑨也。’夫人必自侮⑩,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注释】
①不仁者:谓无德之人也。②可与言哉:犹言不可与言。即不足以进“忠言”。说文:“直言曰言。”忠亦直也。所谓“教人以善谓之忠,”“忠言逆耳利于行,”是也。③菑:同灾。④乐其所以亡者:谓不仁之君,徒知荒淫作乐。而招致危亡之祸也。⑤孺子:赵注:“童子也。”⑥沧浪之水:“浪”;读郎。书禹贡:“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郑注:“今之夏水。”阎氏四书释地引水经沔水注:“武当县西北汉水中有沧浪洲,汉水经其地,遂得名沧浪之水。武当县,即今湖北均县。县境汉水又名沧浪之水,有沧浪亭,在均县东门外汉水北岸。水色清碧,可鉴眉目;一遇大雨,则泥土冲入,顿成混浊也。”金履祥考证:“沧浪之歌,乃是荆楚风谣之旧,故屈原鱼父辞亦有此句。”盖此歌为民间风谣,渔人歌之,童子亦歌之。⑦缨:冠系也。⑧小子:通为幼弱之称。此指孔子弟子也。⑨自取之:缨贵足贱。故赵注:“清浊所用,尊卑若此。自取之,喻人善恶见尊贱乃如此。⑩侮:轻慢也。伤也。赵注:“人先自为可侮慢之行,故见侮慢也;家先自为可毁坏之道,故见毁也;国先自为可诛伐之政,故见伐也。”太甲曰:引书太甲。义详公孙丑篇第四仁则章。
【译文】
孟子曰:“无德的人,怎能和他说仁义呢。他把危险的,反当做安全可靠;灾害的,反看成有利可图。又欢喜做那些亡国败家的事。这种人,还可以和他谈仁义,那又怎么会有亡国败家的事呢!从前有个童子唱道:‘沧浪的水这么清啊,可以洗涤我帽缨;沧浪的水这么浊啊,可以洗涤我的脏脚。’孔子听了,便向学生说:‘你们听啊,水清,就用它来洗涤帽缨;水浊,就用它来洗涤脏脚。这都是那水自取的。’凡是一个人,必定自己先轻慢自己,人才轻慢他;一个大夫家,必定自己先去毁坏,然后人才毁坏它;一个国家,必定自己先去攻打,人才攻打它。书经太甲篇说:‘上天降的灾祸,还可以逃避;自造的罪孽,那就活不下去了。’就是说的这种情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