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乐章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①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②,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③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注释】
①与存:“与”,读预音。在内。②无故:无他故。谓兄弟相亲好也。③怍:惭也。赵注:“不愧天,不怍人,心正无邪也。”
【译文】
孟子说:“君子有三种快乐的事:而治理天下却不包括在里面。父母健在,兄弟和睦,是第一种快乐;对上不愧于天。对下不愧于人,是第二种快乐;得到天下的英俊贤才,来教导他们,是第三种快乐。君子有这三种的快乐,而治理天下,却不包括在里面呢!”二十一广土章
孟子曰:“广土众民①,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②。中天下而立③,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④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⑤不加焉,虽穷居不损⑥焉;分⑦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⑧于心;其生色也睟然⑨见于面,盎⑩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注释】
①广土众民:赵注:“大国诸侯也。”②焉:作“于是”解。即“于此”。下同。③中天下而立:谓居天下之中央而立位,即王天下也。④所性:谓所得于天者。⑤大行:赵注:“谓行政于天下。”⑥损:减也。⑦分:读去声。朱注:“所得于天之全礼,故不以穷达而有异。”⑧根:本也。⑨睟然:润泽貌。⑩盎:盛貌。施:延也。四体不言而喻:朱注:“喻,晓也。言四体不待吾言,而自能晓吾意也。”
【译文】
孟子说:“广大的土地,众多的人民,这是君子所想的。可是他所快乐的,还不在此。居位于天下的中央,安定四海的百姓,这是君子所快乐的。但是他所禀受的天性却不在此。君子所得于自然的本性,虽是能行政于天下,在本性上却不增加分毫;即使穷困在家中,在本性上却不减少一分毫。因为君子所禀受的天性,仁义礼智都是本具于内心的:他所表露出来的现象,显在脸上,非常润泽光明,盈溢在背上,非常神足丰满,施行到全身四肢,不必用口宣说,就知道本性的旨趣。”二十二伯夷章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①!吾闻西伯②善养老者。’大公③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④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煖,七十非肉不饱;不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注释】
①来:语末助词。②西伯:“伯”,长也。“西伯”,为西方诸侯之长。③大公:“大”,同太。“大公”,即太公望也。姓姜,名尚,字子牙。东海人,助武王灭纣有天下,封于齐。④己归:己之所归也。
【译文】
孟子说:“当初伯夷逃避纣王,隐居在北海的边上,听见文王兴起,就说:‘为什么不同去归依那文王呢?他做了西伯,最能奉养老人的。’姜太公逃避纣王,隐居在东海的边上,听见文王兴起,就说:‘为什么不同去归依那文王呢?他做了西伯,最能奉养老人的。’天下有能奉养老人的君王,那末仁德的人,都会以为是自己应该归依的人了。每个家庭配给他五亩住宅,在墙边种植桑树。使妇女们养蚕,那末,老年人,就足够有绸缎穿了。养五只母鸡,两条母猪,不要失误他们的生殖时期,那末,老年人就足够有肉吃了。一百亩的田,分给一个男子耕种。有八口的人家,就可以不会饥饿了。至于所说西伯最能奉养老人,是重视他制定人民的田地和住宅,教人民栽桑树,养牲畜,开导他们妻子,要奉养家中的老人。一个人到了五十岁,没有绸缎穿,就不会暖;七十岁,没有肉吃,就不会饱,穿不暖,吃不饱,就叫做受冻挨饿。文王时代的人民。没有受冻挨饿的老人,这就是说文王最能奉养老人的。”二十三易其章
孟子曰:“易①其田畴②,薄其税敛③,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④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⑤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注释】
①易:治也。②畴:耕治之田。③税敛:税收。④胜:读升。尽也。⑤菽:豆之总名。
【译文】
孟子说:“整治他们的田地,减轻他们的税收,便可使人民富足。叫他们饮食有定时,用度须合礼,金钱就可以用不完了。人民没有水火便不能生活,但在天黑时敲人家门,讨取点水火,没有人不肯给的,因为水火太多了。圣人治理天下,要使人民的豆米都像水火一样多。到了豆米多得像水火,人民那里会做出不仁的事呢!”二十四孔子章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①而小鲁。登太山②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③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④。日月有明。容光⑤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⑥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⑦。”
【注释】
①东山:鲁城东之高山。②太山:即泰山。③难为水:“为”。犹“谓”也。“谓”,言也,说也。“难为水,难为言,即难言水,难言言。④澜:水中大波也。⑤容光:小卻也。⑥科:坎也。⑦不成章不达:朱注:“成章,所积者厚,而文章外见也。达者,足于此而通于彼也。”
【译文】
孟子说:“孔子登上东山,就觉鲁国小了;登上太山,就觉天下小了。所以见过大海的人,难和他谈水;游学于圣人的门下,就难和他讲论学问了。看水有个方法,必看它从源头流出壮阔的波澜;日月的光明,只要有隙缝容纳的地方,必定能够照射到。流水这样的东西,不注满了低洼的坎坑它是不会向前流进的;君子立志求道,不积厚到文章外现的时候,就不会通达到圣人的境地。”二十五鸡鸣章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①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蹠②之徒也。欲知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③也。”
【注释】
①孳孳:同“孜孜”。有勤勉意。②蹠:同跖。盗跖也。为古大盗之通名。史记伯夷传正义曰:“黄帝时大盗之名。”又以为柳下惠之弟,为天下大盗。③间:谓相去不远,所争毫末也。
【译文】
孟子说:“鸡叫就起来,马上勤勉地去做善事,这是舜一类的人;鸡叫就起来,马上勤勉地去谋私利,这是盗蹠一类的人。要明白舜和盗蹠的区别,没有别的不同,只在行善和谋利之间去分辨就是了。”二十六杨子章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①;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②;摩顶放踵③,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④。执中为近之⑤;执中无权⑥,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⑦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注释】
①杨子取为我:杨子,战国时人。名朱,字子居。列子有杨朱篇。或云后于墨子,尝与墨子弟子禽滑厘辩论,其说在爱己,不拔一毛以利天下。“取为我”,朱注:“取,仅足之意。取为我者,仅足为我而已。不及为人也。”②墨子兼爱:墨子,战国鲁人,名翟,尝为宋大夫,为墨家之祖。朱注:“兼爱,无所不爱也。”③摩顶放踵:趟注:“摩突其顶,下至于踵。”“摩突”,摩秃也。“放”,至也。④子莫执中:朱注:“子莫,鲁之贤人也。知杨墨之失中也,故度于二者之间而执其中。”⑤近之:近于道也。⑥执中无权:朱注:“权,犹锤也,所以称物之轻重而取其中也。执中而无权,则胶于一定之中而不知变,是亦执一而已矣。”⑦贼:害也。朱注:为我害仁;兼爱害义;执中者,害于时中;皆举一而害百者也。”
【译文】
孟子说:“杨朱是抱定为我的主义,即使拔一根毛,便有利于天下的,他也不肯做。墨子是抱定兼爱的主义,就是摩秃头顶,脱光脚陉毛,只要有利于天下的,他就去做。子莫是执中主义,执中,似乎近于道了,但是执中没有权宜之度,也是同那执守一偏之见一样。为什么嫌恶执守一偏的人,因为它伤害了中正道理,举着一端,便废了百端。”二十七饥者章
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①,则不及人②,不为忧矣。”
【注释】
①“饥者甘食”至“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朱注:“口腹为饥渴所害,故于饮食不暇择,失其正味。人心为贫贱所害,故于富贵不暇择,而失其正理。”②不及人:谓贫贱也。
【译文】
孟子说:“饥饿的人,什么东西都好吃;口渴的人,什么茶水都好喝;这是没有得着饮食的正味,由于饥渴害了他。岂但口腹有饥渴的害处,人心也有同样的害处。人要能够不把饥渴的害处来贼害他的心,那末,即使富贵不如人,也不会忧愁了。”二十八柳下章
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①易其介②。”
【注释】
①三公:周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盖爵位中之最尊贵者。②介:独也,特也。有特立独行意。令言“操守”是也。
【译文】
孟子说:“柳下惠不因他在三公的高位上,便改变他坚贞不拔的操守。”二十九有为章
孟子曰:“有为者,辟①若掘井:掘井九轫②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
【注释】
①辟:同譬。②九轫:轫、同仞。赵注:“八尺也。”说文亦以“人伸臂一寻为八尺曰仞。”音义:“先儒七尺为仞。”按说文及赵注为汉经生言,朱子盖从其说。“九轫”,七十二尺也。
【译文】
孟子说:“有作为的人,如同掘井一股,掘到九仞,还不见泉水,就此停止。这仍是一个无用的废井。”三十尧舜章
孟子曰:“尧舜性之①也;汤武身之②也;五霸假之③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④。”
【注释】
①性之:谓天性之自然也。赵注:“性好仁,自然也。”②身之:谓身体力行之。朱注:“汤武修身体道.以复其性。”③假之:赵注:“假仁以正诸侯也。”朱注:“五霸,则假借仁义之名,以求济其贪欲之私耳。”④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朱注:“归,还也。有,实有也。言窃其名以终身,而不自知其非真有。”
【译文】
孟子说:“尧舜是纯乎天性自然而然行仁义的;汤武是修身力行来体验仁义的;五霸只是窃借仁义做幌子罢了。如果长久的假借没有归还,又怎么知道他不是真有这个仁义呢?”三十一伊尹章
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①。’放太甲于桐②;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孟子曰:“有伊尹之志③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④也。”
【注释】
①予不狎于不顺:“狎”,习见也。“不顺”,言太甲所为,不顺义理也。②放太甲于桐:“放”,置也。大甲,太丁之子,成汤之孙。又称太宗。桐,汤葬地。(在今山西省荣河县)③伊尹之志:朱注:“天下以为公心,而无一毫之私者也。”④篡:非法夺取也。
【译文】
公孙丑说:“伊尹说:‘我看不惯那行为不顺的。’于是把太甲安置在桐的地方。百姓都非常高兴。等到太甲改过,又将他迎回都城,百姓又非常高兴。贤德的人做臣子,他的国君不好,原来可以改置他吗?”孟子说:“有伊尹的公正态度就可以,没有伊尹的忠贞作风,就是篡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