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三十一年【原文】
三十一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内也。晋侯将以师纳公。范献子曰:“若召季孙而不来,则信不臣矣。然后伐之,若何?”晋人召季孙,献子使私焉,曰:“子必来,我受其无咎。”季孙意如会晋荀跞于适历。荀跞曰:“寡君使跞谓吾子,何故出君?有君不事,周有常刑,子其图之!”季孙练冠麻衣跣行,伏而对曰:“事君,臣之所不得也,敢逃刑命?君若以臣为有罪,诸囚于费,以待君之察也,亦唯君。若以先臣之故,不绝季氏,而赐之死。若弗杀弗亡,君之惠也,死且不朽。若得从君而归,则固臣之愿也。敢有异心?”夏四月,季孙从知伯如乾侯。子家子曰:“君与之归,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公曰:“诺。”众曰:“在一言矣,君必逐之。”荀跞以晋侯之命唁公,且曰:“寡君使跞以君命讨于意如,意如不敢逃死,君其入也!”公曰:“君惠顾先君之好,施及亡人,将使归粪除宗祧以事君,则不能见夫人。己所能见夫人者,有如河!”荀跞掩耳而走,曰:“寡君其罪之恐,敢与知鲁国之难?臣请复于寡君。”退而谓季孙:“君怒未怠,子姑归祭。”子家子曰:“君以一乘入于鲁师,季孙必与君归。”公欲从之,众从者胁公,不得归。
薛伯穀卒,同盟,故书。
秋,吴人侵楚。伐夷,侵潜、六。楚沈尹戌帅师救潜,吴师还。楚师迁潜于南冈而还。吴师围弦。左司马戌、右司马稽帅师救弦,及豫章。吴师还。始用子胥之谋也。
冬,邾黑肱以滥来奔,贱而书名,重地故也。君子曰:“名之不可不慎也如是。夫有所有名,而不如其已。以地叛,虽贱,必书地,以名其人。终为不义,弗可灭已。是故君子动则思礼,行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章,惩不义也。齐豹为卫司寇,守嗣大夫,作而不义,其书为‘盗’。邾庶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求食而已,不求其名,贱而必书。此二物者,所以惩肆而去贪也。若艰难其身,以险危大人,而有名章彻,攻难之士,将奔走之。若窃邑叛君,以徼大利而无名,贪冒之民,将置力焉。是以《春秋》书齐豹曰‘盗’,三叛人名,以惩不义,数恶无礼,其善志也。故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婉而辨。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劝焉,淫人惧焉,是以君子贵之。”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赵简子梦童子臝而转以歌。旦占诸史墨,曰:“吾梦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对曰:“六年及此月也,吴其入郢乎!终亦弗克。入郢,必以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谪。火胜金,故弗克。”
【译文】
三十一年春季,周王朝历法的正月,鲁昭公在乾侯,这是说他既不能去国外,又不能回国内。
晋定公准备用兵力送昭公回国。范献子说:“如果召见季孙而他不来,那么确实是有失臣道了,然后再攻打他,怎么样?”晋国人召见季孙,范献子派人私下告诉他说:“您一定要来,我保证您不会有罪。”季孙意如和晋国的荀跞在适历会见。荀跞说:“寡君让跞对您说为什么赶走国君?有国君而不事奉,周朝有一定的刑罚。您还是考虑一下!”季孙头戴练冠、身穿麻衣,光着脚走路,俯伏而回答说:“事奉国君,这是下臣求之不得的,岂敢逃避判刑的命令?君王如果认为下臣有罪,就请把下臣囚禁在费地,以等待君王的查问,也唯君王之命是听。如果由于先君的缘故,不断绝季氏的后代,而赐下臣一死。如果不杀,也不让逃亡,这是君王的恩惠,死而不敢忘记恩德。如果能跟随君王一同回去,那么本来就是下臣的愿望,岂敢有别的念头?”
夏季,四月,季孙跟随荀跞到了乾侯。子家子说:“君王和他一起回去,一次羞耻不能忍受,终身的羞耻反而能忍受吗?”昭公说:“对。”大家说:“这就在一句话了,君王一定要赶走他!”荀跞以晋定公的名义慰问昭公,而且说:“寡君派跞以国君的名义责备意如,意如不敢逃避死亡,君王还是回国吧!”昭公说:“君王赐惠照顾到先君的友好,延续到逃亡的人身上,准备让我回去扫除宗庙以事奉君王,那就不能见那个人。我要是能见那个人,有河神为证!”荀跞捂上耳朵跑开,说:“寡君诚惶诚恐,岂敢调停鲁国的祸难!下臣请求去回复寡君。”退出去告诉季孙,说:“国君的怒气没有平息,您姑且回去主持祭祀。”子家子说:“君王驾一辆车进入鲁军,季孙一定和君王一起回去。”昭公想要听从。跟随的人们胁迫昭公,就没有能回去。
薛伯穀死了,由于是同盟国,所以《春秋》加以记载。
秋季,吴军侵袭楚国,进攻夷地,又侵袭潜地、六地。楚国沈尹戌带兵救援潜地,吴军退走。楚军把潜地人迁移到南岗然后回去。吴军包围弦地,左司马戌、右司马稽带兵救援弦地,到达豫章,吴军撤走。这是吴王开始使用伍子胥的计谋了。
冬季,邾国的黑肱带着滥地逃亡前来。这个人低贱而《春秋》记载他的名字,这是由于重视土地的缘故。
君子说:“名声的不能不慎重就像这样:有时有了名声,反而不如没有名声。带了土地背叛,即使这个人地位低贱,也一定要记载地名,以此来记载这个人,结果成为不义,不能磨灭。因此君子行动就想到礼,办事就想到义,不做图利而失去礼的事,不做不符合义而感到内疚的事,有人求名而得不到,有人想要掩盖反而明白地记下了名字,这是惩罚不义的人。齐豹做卫国的司寇,是世袭大夫,做事情不义,就被记载为‘盗’。邾国的庶其、莒国的牟夷,邾国的黑肱带着领地逃亡,只是为了谋求生活而已,不求什么名义,即使地位低贱也必定加以记载。这两件事情,是用来惩罚放肆而除去贪婪的。如果经历艰苦,使上面的人陷入危险,反而名声显扬,发动祸难的人就要为此而奔走。如果盗窃城邑背叛国君去追求大利而不记下他的名字,贪婪的人就会卖力去干。因此《春秋》记载齐豹叫做‘盗’,也记载三个叛逆的名字,用来惩戒不义,斥责无礼,这真是善于记述啊。所以说,《春秋》的记载文字隐微文雅而意义显著,言辞委婉而各有分寸。上面的人能够发扬《春秋》大义,就使善人得到劝勉,恶人有所畏惧,因此君子重视《春秋》。”
十二月初一日,发生日食。这天夜里,赵简子梦见一个孩子光着身子按着节拍唱歌跳舞,早晨让史墨占卜,说:“我梦见这样,现在发生日食,是什么意思?”史墨回答说:“六年以后到这个月,吴国恐怕要进入郢都吧!但结果还是不能胜利。进入郢都,一定在庚辰那一天。日月在苍龙之尾,庚午那天,太阳开始有灾。火能战胜金,所以不能胜利。”昭公三十二年【原文】
三十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内,又不能用其人也。
夏,吴伐越,始用师于越也。史墨曰:“不及四十年,越其有吴乎!越得岁而吴伐之,必受其凶。”
秋八月,王使富辛与石张如晋,请城成周。天子曰:“天降祸于周,俾我兄弟并有乱心,以为伯父忧。我一二亲昵甥舅,不皇启处,于今十年,勤戍五年。余一人无日忘之,闵闵焉如农夫之望岁,惧以待时。伯父若肆大惠,复二文之业,驰周室之忧,徼文、武之福,以固盟主,宣昭令名,则余一人有大愿矣。昔成王合诸侯,城成周,以为东都,崇文德焉。今我欲徼福假灵于成王,修成周之城,俾戍人无勤,诸侯用宁,蝥贼远屏,晋之力也。其委诸伯父,使伯父实重图之。俾我一人无征怨于百姓,而伯父有荣施,先王庸之。”
范献子谓魏献子曰:“与其戍周,不如城之。天子实云,虽有后事,晋勿与知可也。从王命以纾诸侯,晋国无忧。是之不务,而又焉从事?”魏献子曰:“善!”使伯音对曰:“天子有命,敢不奉承,以奔告于诸侯。迟速衰序,于是焉在。”冬十一月,晋魏舒、韩不信如京师,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寻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卫彪傒曰:“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诗》曰:‘敬天之怒,不敢戏豫。敬天之渝,不敢驰驱。’况敢干位以作大事乎?”
己丑,士弥牟营成周,计丈数,揣高卑,度厚薄,仞沟恤,物土方,议远迩,量事期,计徒庸,虑材用,书饣侯粮,以令役于诸侯,属役赋丈,书以授帅,而效诸刘子。韩简子临之,以为成命。
十二月,公疾,遍赐大夫,大夫不受。赐子家子双琥,一环,一璧,轻服,受之。大夫皆受其赐。己未,公薨。子家子反赐于府人,曰:“吾不敢逆君命也。”大夫皆反其赐。书曰:“公薨于乾侯。”言失其所也。
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死于外,而莫之或罪也。”对曰:“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故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体有左右,各有妃耦。王有公,诸侯有卿,皆有贰也。天生季氏,以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鲁君世从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于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