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公二十年
  【原文】
  二十年春,新作南门。书,不时也。凡启塞从时。滑人叛郑而服于卫。夏,郑公子士、泄堵寇帅师入滑。
  秋,齐、狄盟于邢,为邢谋卫难也。于是卫方病邢。
  随以汉东诸侯叛楚。冬,楚鬥穀於菟帅师伐随,取成而还。君子曰:“随之见伐,不量力也。量力而动,其过鲜矣。善败由己,而由人乎哉?《诗》曰:‘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宋襄公欲合诸侯,臧文仲闻之,曰:“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
  【译文】
  二十年春季,重新建国都的南门。《春秋》记载这件事,是由于工程妨碍农时。(按常规)凡是修筑城门、道路、桥梁应该不违农时。
  滑人背叛郑国而归顺卫国。夏天,郑国的公子士、泄堵寇率领军队攻入滑国。
  秋天,齐人和狄人在邢国相会并订立盟约,替邢国谋划对付卫国的侵袭。从此卫国才开始害怕邢国。
  随国率领汉水东边的各诸侯国背叛楚国。冬天,楚国的令尹鬥穀於菟率领军队攻打随国,订立和约后回国。君子说:“随国被进攻,是因为不知道度量自己的力量。度量好了自己的力量然后行动,祸害就少了。事情的能否成败在于自己,难道在于别人吗?《诗》说:‘难道不想在清晨和夜晚赶路?没有办法路上露水多啊!’”
  宋襄公想会合诸侯。鲁国的臧文仲听到了这件事,说:“克制自己的欲望,服从众人的合理要求是可以的,强迫别人服从自己的欲望,就很少能够成功。”
  僖公二十一年
  【原文】
  二十一年春,宋人为鹿上之盟,以求诸侯于楚。楚人许之。公子目夷曰:“小国争盟,祸也。宋其亡乎,幸而后败。”
  夏,大旱。公欲焚巫尪。臧文仲曰:“非旱备也。修城郭,贬食省用,务穑劝分,此其务也。巫尪何为?天欲杀之,则如勿生;若能为旱,焚之滋甚。”公从之。是岁也,饥而不害。
  秋,诸侯会宋公于盂。子鱼曰:“祸其在此乎!君欲已甚,其何以堪之?”于是楚执宋公以伐宋。
  冬,会于薄以释之。子鱼曰:“祸犹未也,未足以惩君。”
  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大皞与有济之祀,以服事诸夏。邾人灭须句,须句子来奔,因成风也。成风为之言于公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礼也;蛮夷猾夏,周祸也。若封须句,是崇皞、济而修祀,纾祸也。”
  【译文】
  二十一年春季,宋人和齐人、楚人在宋地鹿上举行会盟,并向楚国要求叫当时已归附楚国的中原诸侯推选自己为盟主,楚人答应了。公子目夷说:“小国争当盟主,这是灾祸。宋国将要灭亡了吧!若失败得晚一点就算是不错的了。”
  夏天,鲁国发生大旱。僖公准备烧死巫人和仰面朝天的畸形人。臧文仲说:“这不是解决旱灾的办法。修理城墙,节省粮食,减损开支,致力农耕,劝导施舍,这才是一定要做的。至于巫人和面孔朝天的畸形人能做些什么呢?上天想杀他们,就应当不生他们。若他们能够造成旱灾,烧死了他们,旱情将会更加严重。”僖公听从了。这一年,虽然发生饥荒,但没有伤害百姓。
  秋天,宋公和楚子、陈侯、蔡侯、郑伯、许男、曹伯在宋国的盂地相见。子鱼说:“灾祸可能就要在这里发生吧!国君的欲望太过分,各诸侯怎么受得了?”在会上楚国捉拿了宋襄公并攻打宋国。冬天,在薄地会盟,放回了宋襄公。子鱼说:“灾祸还没有结束,这一次还不足以惩罚国君。”
  任、宿、须句、颛臾等国,都姓风,负责掌管太皞和济水神的祭祀,而服事中原各国。邾人灭亡了须句国,国君须句子逃亡来鲁国,这是由于须句是成风的娘家。成风对僖公说:“尊崇神明之祀,保护弱小国家,这是周的礼仪;蛮夷扰乱中原各国,这是周的灾祸。若封了须句国的爵位,这是尊崇太皞、济水神而遵循周礼、缓和祸患啊。”
  僖公二十二年
  【原文】
  二十二年春,伐邾,取须句,反其君焉,礼也。
  三月,郑伯如楚。
  夏,宋公伐郑。子鱼曰:“所谓祸在此矣。”
  初,平王之东迁也,辛有适伊川,见被发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
  秋,秦、晋迁陆浑之戎于伊川。
  晋大子圉为质于秦,将逃归,谓嬴氏曰:“与子归乎?”对曰:“子,晋大子,而辱于秦,子之欲归,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执巾栉,以固子也。从子而归,弃君命也。不敢从,亦不敢言。”遂逃归。
  富辰言于王曰:“请召大叔。《诗》曰:‘协比其邻,昏姻孔云。’吾兄弟之不协,焉能怨诸侯之不睦?”王说。王子带自齐复归于京师,王召之也。
  邾人以须句故出师。公卑邾,不设备而御之。臧文仲曰:“国无小,不可易也。无备,虽众不可恃也。《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先王之明德,犹无不难也,无不惧也,况我小国乎!君其无谓邾小。蜂虿有毒,而况国乎?”弗听。
  八月丁未,公及邾师战于升陉,我师败绩。邾人获公胄,县诸鱼门。
  楚人伐宋以救郑。宋公将战,大司马固谏曰:“天之弃商久矣,君将兴之,弗可赦也已。”弗听。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
  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子鱼曰:“君未知战。勍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敌也。虽及胡耇,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受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儳可也。”
  丙子晨,郑文夫人芈氏、姜氏劳楚子于柯泽。楚子使师缙示之俘馘。君子曰:“非礼也。妇人送迎不出门,见兄弟不逾阈,戎事不迩女器。”
  丁丑,楚子入享于郑,九献,庭实旅百,加笾豆六品。享毕,夜出,文芈送于军,取郑二姬以归。叔詹曰:“楚王其不没乎!为礼卒于无别,无别不可谓礼,将何以没?”诸侯是以知其不遂霸也。
  【译文】
  二十二年春季,鲁国攻打邾国,收复了须句国,送回须句国国君,这是合乎礼制的。
  三月,郑伯到楚国访问。
  夏天,宋襄公征讨郑国。子鱼说:“我所说的祸难就在这里了!”
  先前,周平王东迁洛邑的时候,周大夫辛有到伊川岸上视察,见到披头散发的在野地上祭祀的人,说:“一百年之内。这里就要被西戎占领了土地了!这里的礼仪已经先消亡了。”
  秋天,秦、晋两国共同把陆浑之戎迁移到伊水流域。
  晋国的太子圉在秦国当人质,他准备逃回晋国时,对怀嬴说:“我和你一同回去如何?”怀嬴回答说:“您是晋国的太子,却在秦国受屈辱。您想回去,不是很应该的吗!国君派我来侍奉你,照料您的起居生活,其目的是让您安心留在秦国。如果同你一起回晋国,就是背弃了国君的命令,我不敢同去,也不敢报告这种事。”于是太子圉便偷偷逃回了晋国。
  周太史富辰对周天子说:“请您把太叔从齐国召回来。《诗》上说:‘只要能同邻居融洽相处,姻亲关系才能很和睦。’我们连兄弟都不融洽和睦,怎么能埋怨诸侯不顺从我们呢?”周天子听了很高兴。于是王子带从齐国回到了京师,这是周天子召他回来的。
  邾国由于须句的原因,出兵攻打鲁国。僖公瞧不起它,先不设防就贸然抵抗。臧文仲说:“一个国家不论大小,不可以轻视它。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国大人多,也是不可以仗恃的。《诗》上说:‘遇事小心谨慎恐惧啊,如同面临深渊,如同踏上薄冰。’又说:‘警惕啊,警惕啊!天道是光明无私的啊,得到天命不容易啊!’先王有那么美好的德行,还没有很容易的事,没有不害怕的时候,何况我们仅仅是一个小国呢?君主不要认为邾国弱小;连黄蜂、蝎子都有毒,更何况是一个国家呢!”僖公不听。
  八月丁未日,僖公和邾国的军队在鲁地升陉开战,结果鲁军大败。邾军取得僖公的头盔,把它悬挂在鱼门上。
  楚人攻打宋国,目的是救援郑国,宋襄公准备迎战,大司马子鱼进谏说:“上天遗弃商已经很久了。君王企图复兴它,违反上天意愿的罪过是不可赦免的。”宋襄公不听。
  冬季,十一月己巳日,朔日,宋襄公在泓水边上同楚人交战。宋国军队已经摆好阵势,楚国军队还没有全部渡过泓水。大司马说:“楚军兵力强,我军人少,乘他们还没有完全渡河的时候,请君主下令进攻。”宋襄公说:“不可以。”楚军全部渡河还没有布成列阵的时候,大司马又建议立即发动攻击。宋襄公说:“还不行。”一直等到楚军已经摆好阵,才下令开战。结果宋军大败溃散,宋襄公腿部受伤,护卫国君的门官全部阵亡。
  国都中的人都责备宋襄公。宋襄公说:“君子不攻打已经受伤的人,不捉拿白头老人。古代作战,不在地势险要的地方阻击敌方。我虽是商朝亡国的后代,但不进攻阵势没有布好的敌军。”子鱼说:“君王不懂得作战。敌人在险要的地方无法布阵,这是上天在帮助我军;趁机堵截将他们加以攻击,不是很可以的吗?既然如此,还害怕不能取胜呢。更何况现在面临的强大对手,都是我们的敌人。即使是老人,俘获了就抓回来,何必考虑他头发是否花白呢!让军队懂得什么是耻辱,训练他们作战的方法,目的就是为了杀敌。敌人受了伤而没有死,为什么不可以再伤害他一次?若可怜敌人的受伤人员而不去再次伤害,那么一开始就应当不伤害他。可惜敌人中头发花白的老人,那就应当向他们屈服。三军将士,有利时就加以利用;鸣金击鼓,是用声音来鼓舞勇气。出现有利的时机,而加以利用,在险路进行攻击是可以的;战鼓的声音高而士气高昂,趁着敌人没有摆开阵势而加以攻击也是可以的。”
  丙子日早晨,郑文公夫人芈氏、姜氏在郑地柯泽犒劳楚成王。楚子派乐官师缙把俘虏和割下的敌人的左耳展示给她们看。君子说:“这种做法是不合乎礼制的。因为女人送迎不出房门,与兄弟相见不出门槛。在战争中不动女人使用的器皿。”
  丁丑日,楚子到郑国国都接受宴庭。郑伯为他献酒九次,陈列在庭中的礼品有上百件,另外加上笾豆礼品六件。宴会结束后,夜里出来,文芈陪他到军营里。楚子带领了郑国的两个姬姓女子回去。叔詹说:“楚王要不得善终吧?执行礼节但最终弄得男女不分,男女混杂就不能认为合于礼制。他怎么能获得善终呢?”所以,诸侯从这些事情上知道楚王不能成就霸业。
  僖公二十三年
  【原文】
  二十三年春,齐侯伐宋,围缗,以讨其不与盟于齐也。
  夏五月,宋襄公卒,伤于泓故也。
  秋,楚成得臣帅师伐陈,讨其贰于宋也。遂取焦、夷,城顿而还。子文以为之功,使为令尹。叔伯曰:“子若国何?”对曰:“吾以靖国也。夫有大功而无贵仕,其人能靖者与有几?”
  九月,晋惠公卒。怀公命无从亡人。期,期而不至,无赦。狐突之子毛及偃从重耳在秦,弗召。冬,怀公执狐突曰:“子来则免。”对曰:“子之能仕,父教之忠,古之制也。策名委质,贰乃辟也。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数矣。若又召之,教之贰也。父教子贰,何以事君?刑之不滥,君之明也,臣之愿也。淫刑以逞,谁则无罪?臣闻命矣。”乃杀之。
  卜偃称疾不出,曰:“《周书》有之:‘乃大明服。’己则不明而杀人以逞,不亦难乎?民不见德而唯戮是闻,其何后之有?”
  十一月,杞成公卒。书曰“子”,杞,夷也。不书名,未同盟也。凡诸侯同盟,死则赴以名,礼也。赴以名,则亦书之,不然则否,辟不敏也。
  晋公子重耳之及于难也,晋人伐诸蒲城。蒲城人欲战。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于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从者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伐咎如,获其二女:叔隗、季隗,纳诸公子。公子取季隗,生伯儵、叔刘,以叔隗妻赵衰,生盾。将适齐,谓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而后嫁。”对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则就木焉。请待子。”处狄十二年而行。
  过卫。卫文公不礼焉。出于五鹿,乞食于野人,野人与之块,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赐也。”稽首,受而载之。
  及齐,齐桓公妻之,有马二十乘,公子安之。从者以为不可。将行,谋于桑下。蚕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杀之,而谓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闻之者吾杀之矣。”公子曰:“无之。”姜曰:“行也。怀与安,实败名。”公子不可。姜与子犯谋,醉而遣之。醒,从戈逐子犯。
  及曹,曹共公闻其骈胁。欲观其裸。浴,薄而观之。僖负羁之妻曰:“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国。反其国,必得志于诸侯。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贰焉。”乃馈盘飨,置璧焉。公子受飨反璧。
  及宋,宋襄公赠之以马二十乘。
  及郑,郑文公亦不礼焉。叔詹谏曰:“臣闻天之所启,人弗及也。晋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将建诸,君其礼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晋公子,姬出也,而至于今,一也。离外之患,而天不靖晋国,殆将启之,二也。有三士足以上人而从之,三也。晋、郑同侪,其过子弟,固将礼焉,况天之所启乎?”弗听。
  及楚,楚子飨之,曰:“公子若反晋国,则何以报不穀?”对曰:“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毛齿革则君地生焉。其波及晋国者,君之余也,其何以报君?”曰:“虽然,何以报我?”对曰:“若以君之灵,得反晋国,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右属櫜鞬,以与君周旋。”子玉请杀之。楚子曰:“晋公子广而俭,文而有礼。其从者肃而宽,忠而能力。晋侯无亲,外内恶之。吾闻姬姓,唐叔之后,其后衰者也,其将由晋公子乎。天将兴之,谁能废之。违天必有大咎。”乃送诸秦。
  秦伯纳女五人,怀嬴与焉。奉匜沃盥,既而挥之。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降服而囚。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请使衰从。”公子赋《河水》,公赋《六月》。赵衰曰:“重耳拜赐。”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级而辞焉。衰曰:“君称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译文】
  二十三年春季,齐侯发兵攻打宋国,包围缗地,是为了攻打它不参与诸侯在齐国举行的盟会。
  夏季,五月,宋襄公薨,是因为他在泓水之战受伤的原因。
  秋天,楚大夫成得臣领兵攻打陈国,攻打它背叛楚国亲近宋国。楚军占领了焦、夷两邑,修筑了顿国的城墙后回国。子文把这些作为成得臣的功劳,让他做令尹。叔伯说:“您这么做将如何向国家交代呢?”子文回答说:“我是以此来安定国家。一个人获得大功而不居高贵地位,这样的人有几个能够安定国家的呢?”
  九月,晋惠公薨。怀公即位,下令不允许跟从逃亡在外的人。限定期限;到期不回来的,绝不赦免。狐突的儿子毛和偃随从公子重耳在秦国,狐突不召他们回来。怀公下令捉拿了狐突,说:“如果你的儿子回来就赦免你。”狐突回答说:“假如儿子能够做官,父亲教诲他忠诚的道理,这是古代以来的制度。名字写在简策上,给主子送了晋见的礼物,若有二心,就是罪过。如今下臣的儿子、名字在重耳那里已经有好些年了。假如又把他召回,就是教他们三心二意。父亲教儿子不忠,又怎么侍奉国君?刑罚不随便使用,那是君主的贤明,也是下臣的愿望。滥用刑罚以图一时之快,那么谁会没有罪?下臣听到命令了!”晋怀公于是就杀了狐突。
  卜偃自称有病不出门,说:“《周书》上有这样的话:‘君主贤明而后臣民顺从。’君主如果自己不贤明,反而杀人以满足私欲,要想臣民顺从不是很难吗?百姓看不到德行,反而只听到杀戮的消息,怎么还能把君位传给他的后人呢?”
  十一月,杞成公卒。《春秋》记载称“子”,这是由于杞是夷人。不记载名字,是因为鲁国与杞国没有同盟关系。凡是同盟的诸侯,死后就在讣告上写上他的名字,这是合于礼的。讣告上写上名字,《春秋》就加以记载;除此以外就不记载,这是为了避免误记的原因。
  晋公子重耳遭受祸难的时候,晋国派兵在蒲城攻打他。蒲城人准备迎战,他不同意,说:“依赖国君父亲的命令而享有养生的俸禄,所以才得到百姓的拥护。有了百姓的拥护却去抵抗,没有比这罪过更大的了!我还是逃奔吧。”于是就逃到狄国。跟随的有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攻打咎如时,俘虏了他的两个女儿叔隗、季隗,把她们送给重耳。重耳娶了季隗,生下伯儵、叔刘;把叔隗送给赵衰做妻子,生下赵盾。重耳准备到齐国去,对季隗说:“等我二十五年,如果不回来再改嫁。”季隗回答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重新嫁人,那时就快进棺材了。我等您。”重耳在狄住了十二年之后离去。
  重耳路过卫国,文公不以礼相待。从五鹿经过时,向乡下人讨饭吃;乡下人给他一块泥土。重耳十分生气,想鞭打他。子犯说:“这是上天的赐与啊!”重耳叩头道谢,恭敬地接过土块放在车上带走。
  重耳到达齐国,齐桓公为他娶妻,送他八十匹马。公子安于齐国的生活。跟随的人认为这样不行。准备出发前,他们聚集在桑树下面商议。恰好有个采桑女子在树上采桑,听到了,把这件事告诉了姜氏。姜氏害怕走漏消息就杀了她。然后告诉公子说:“您志向远大,听到这种打算的人,我已经把她杀掉了。”公子说:“没有这回事。”姜氏说:“走吧!留恋妻室和贪图安逸,实在败坏您的名声。”公子不肯离开。姜氏同子犯商量,用酒灌醉后,然后把他送走。公子酒醒,气得拿着戈追逐子犯。
  到达曹国,曹共公听说晋公子的肋骨连成一片,因此想要看到真相。趁公子洗澡的时候,隔着帘子在外面偷看。曹大夫僖负羁的妻子说:“我看晋公子的随从,都可以辅佐国家。如果有他们辅佐,晋公子必定能回晋国做国君。回到了晋国,肯定能在诸侯中称雄。那时惩罚以前对他无礼的国家,曹国就会排在前面。您何不趁早向他表示自己的敬意呢!”于是僖负羁就向晋公子赠送一盘食品,里面藏着一块玉璧。公子收下食品,退回玉璧。
  抵达宋国,宋襄公送给他八十匹马。
  到达郑国。郑文公也不以礼相待。大夫叔詹劝谏说:“臣听说上天所赞助的,别人是不能左右的。晋公子有三条吉兆,上天也许将要立他为国君吧,君主还是以礼相待。假如父母同姓,子孙必然不会昌盛。晋公子是姬姓女子所生,却能活到今天,这是一。晋公子遭受陷害而亡命在外,可是上天却一直不让晋国安定,也许是将要赞助他了,这是二。有三个人才干足以居于他人之上,却一直跟随着他,这是三。晋国和郑国地位平等,他们的子弟路过本来便应该以礼相待,何况是上天所赞助的人呢!”郑文公不听。
  重耳到达楚国,楚成王设宴款待他,说:“公子如果返回晋国,将用什么来报答我呀?”公子回答说:“子、女、玉、帛,那是君王所拥有的;鸟羽、皮毛、象牙、犀革,那是君王土地上所生长的。波及晋国的,已经是君王的剩余之物了。我能拿什么来报答您呢?”楚成王说:“尽管这样,究竟用什么来报答呢?”公子回答说:“若托君王的福,回到晋国,日后晋楚两国演兵习武,在中原相遇,那就后退九十里。这时如果还得不到君王的谅解,那就左手持鞭和弓,右手挎着箭袋和弓囊,同君王较量一番。”子玉请求楚王杀掉他。楚成王说:“晋公子志向远大而生活俭朴,言谈举止文雅而合乎礼仪。他的随从严肃而宽厚,忠贞而有能力。今天晋惠公没有亲人,国外诸侯和国内臣民都讨厌他。我听说姬姓是唐叔的后代,将会最后衰败,这很可能是从晋公子为君以后的原因吧!上天将帮助他兴起,谁能废掉他?违反天意,必然会有大的灾难。”于是就把他送往秦国。
  秦穆公送给重耳五个女子。怀嬴是其中的一个,有一次怀嬴捧着盛水器皿伺候公子盥洗,他洗完了不用手巾,却把手上的水甩掉。怀嬴非常生气,说:“秦晋两国地位相等,为何轻视我?”公子害怕,脱去上衣把自己囚拘起来,以表谢罪。有一天,秦穆公设宴款待他。子犯说:“我不像赵衰那样长于文辞,请您让赵衰随行赴宴吧。”席间,公子诵读《河水》这首诗,秦穆公诵读《六月》这首诗。赵衰说:“重耳,请拜谢恩赐!”公子走下台阶,跪拜,叩头,秦穆公走下一个台阶施礼辞谢。赵衰说:“君王用辅佐天子的话来命令重耳,重耳怎么敢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