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长征也开始拿起书本,找棵歪脖树,靠在上面装模做样。但通常情况下他都是把书放在脸上睡觉。一觉醒来,口水流了一地。
  吴小飞突然而至,一掌拍在葛长征的肩膀上,吓得葛长征一哆嗦。“葛长征,都什么时候了,真不想好啦。”吴小飞说着,将手中的课本往树杈上一架,双手捉住树杈往上一猴身,做了个漂亮的空翻。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将树杈上的书取出来,往葛长征的脑门上用力一拍。
  葛长征对吴小飞一下接一下地拍他,十分恼火,将一口恶痰狠狠吐在吴小飞的脸上。二人剑拔弩张,勒胳膊晃腿,一场架在所难免。
  上课时,吴小飞脸上留着一道又粗又深的血指甲印。葛长征的左眼青了一片,看上去很像是国家特级保护动物。这都在所难免。二人正为这事较劲,从志同道合,即将踏入水深火热的对立,在富丽中学这片热土上这种事儿屡见不鲜。
  还没下课时,校长像一只长颈鹿似的在校园大道上快速行进。吴小飞“噌”的一下从课桌后面探出头来。几乎所有人都将头偏向教室之外。校长气吞山河的劲儿有增无减,但却并不是为吴小飞和葛长征打架的事情。
  很快传闻出来了,葛长征面露敬佩和充满期待地在班上问:“是谁这么大胆,敢给校长画像?”
  “是历史老师么?”
  历史老师与校长不合由来以久,似乎是校长在用这件事作文章,曾几何时历史老师在校长的眼里就是埋藏在富丽中学里的一颗毒瘤。
  疯传校园里有人给校长画像,用笔夸张。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校长的肖像画竟然被人挂到女厕所里去了,被第一个上女厕所的化学老师发现。校长十分恼火,决定追查这件事。那些天我一直忧心忡忡在男生寝室外面走来走去。我总觉得这件事跟尤有关,如果真是她做的,估计谁也保不住她。她当财主的爹也保不了她。尤变得有些不可理喻,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经常做出一些有悖常理的事情?而且,她的事都是在别人毫无防备的情形下产生的,她的脑子里究竟装着些什么,为何如此独断专行?同学们大多都对她保持戒备,觉得她是有问题的,甚至是有罪的,她应该认罪,向更多的无产和微产子弟们道歉。尤的放任和不合作,使很多人都对她束手无策。
  校长的那幅画不是我干的,所以我不用担心他们会抓人抓到我的头上来。
  这会儿校长有点儿狗急跳墙了,逮着谁都像是犯罪嫌疑人。吴小飞、葛长征无一幸免,首当其充被拎着耳朵请进了校长室。这种时候我绝对不会再出现在校长的眼皮底下,但我又不能隐藏得太深,反而让人产生怀疑。此刻校长的心情应该是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我的心情很复杂,分寸很难把握,搞得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担心校长突然在后面叫住我的名字。无论校长怎么审问也没人肯站出来说出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因为谁心里都清楚,一旦谁被咬出来就意味着他将从此离开这所学校,他的名字将被永远地钉在富丽中学的耻辱柱上,陪伴着他凄苦漫长的一生。谁都不想在富丽中学的最后时刻晚节不保,也都不愿意做背信弃义之徒。我觉得这件事校长做得如此轰轰烈烈,是想引蛇出洞,最后把历史老师给引出来。
  我正在得意,准备看一出好戏,看校长跟历史老师之间的明争暗斗,最后鹿死谁手,突然有人站出来说这件事是尤干的。尽管我心里早就想到,还是有些吃惊,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尤再横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等待她的将是被清除出富丽中学,她的名字作为丑陋的象征将被永久地钉在富丽中学的耻辱柱上。这比五百年前孙猴子被压五指山还要悲惨。
  尤一脸的委屈说她的绘画成绩一直是不及格的,怎么可能画得那么逼真呢,尤其是画在校长胸前的女人胸脯,就跟真的一样。或许尤真的是被冤枉的,她也不知道那形象逼真栩栩如生的校长画像是哪位身怀绝技的才子才女创作出来的,这一回尤豁出去了,做了一回刘胡兰,无论校长怎么严刑拷打,她都挺身高昂脖子,一副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样子。
  我觉得嫌疑最大的还是历史老师。校长审这个审那个,其实是想找出真凭实据来,最后挖出历史老师,让他面对铁证毫无还嘴之力。这招够狠。但话又说回来,历史老师既然想做这件事情,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预谋的,不可能让除他之外的任何人知道。所以校长对学生的审问只是徒劳,在我看来,校长的手法太过迂腐了,说不定此刻历史老师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狰狞地狂笑呢。校长来男生寝室搜查罪证时我用眼睛暗示过他,我想也许校长太老了,他看不懂我的暗示语,甚至他还对我吼叫问是不是我干的。我当时就傻眼了,立马呈现出一副扫眉耷耳的相来。其实我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将功赎罪,希望改变我在校长心目中的印象,为自己铺一个美好的未来,没想到弄巧成拙,差一点被屈打成招,幸亏我及时逃走,躲过一劫。
  我没有将我知道的情况告诉尤,尤那火爆脾气,我前脚告诉她,她后脚就能奔校长那儿。也并不是我私心怕她立功,而是怕她把事情闹大,结下仇怨,对她将来也不利,说不定将来她走在路上谁在背后给她一刀,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觉得这种时候她应该闭嘴。
  这件事并没有结束。校长还在急急行走,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出真凶。其实我心里也十分清楚,这种事安放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换成哪个意志不坚定的也许从此就沉沦下去。这种羞辱是不可原谅的,尤其是发生在校长这样级别官儿的身上,多少人掩藏在暗中伺机观望,或喜悦或顿足。我看见校长每天走在校园大道上的愤怒加无助的神情很同情,我甚至因此改变了过去许多对校长的看法,觉得他也不容易,甚至认为他也是个好人。我开始原谅他过去对这个学校所犯下的一切,包括他针对某一个学生所发表的措辞极端带有辱骂性的言论。校长虽然面目凶残,但他的出衷是好的,如果不是他心慈手软,我想很多学生大概都卷起铺盖被撵回家了。我也不会在这所学校里呆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