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
孔子在卫,闻齐田常将欲为乱,[专齐国,有无君之心。]而惮鲍、晏,[鲍氏、晏氏,齐之世卿大夫。]因移其兵以伐鲁。[初,田常相齐,选国中女长七尺者三百人,以为后官,宾客、舍人出入皆不禁。田常后有七十余男,因此以盗齐国也。]
孔子会诸弟子曰:“鲁,父母之国,不忍观其受敌,将欲屈节于田常以救鲁。二三子谁使?”子贡请使,夫子许之。遂如齐,说田常曰:“今子欲取功于鲁实难,若移兵于吴则可也。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夫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矣。吾闻子三封而三不成,是则大臣不听也。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晏等帅师,若破国则益尊。]而子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于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隙,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子之位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而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然兵业已加鲁矣,不可更,如何?”子贡曰:“子缓师。吾请救于吴,令救鲁而伐齐,子以兵迎之。”田常许诺。
[子贡遂南说吴王曰:“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而移。
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其为患滋甚。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晋,利莫大焉。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吴王曰:“善。然吾实困越,越王今苦身养士,有报吴之心。子待吴先伐越,然后乃可。”子贡曰:“越之功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而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而畏强齐伐小越,非勇也。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义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存越示天下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
且王必或恶越,臣请东见越君,令出兵以从,此则实空越,而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悦,乃使子贡之越。
赵王郊迎,自为子贡御,曰:“此蛮夷之国也,大夫何足俨然辱临之?”
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吾伐越乃可’。
少此则破越必矣。且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志而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也。吴王为人猛暴,群臣弗堪;国家疲于数战,士卒不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此王报吴之时也。诚能发卒佐之以激其志,而重宝以悦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则伐齐必矣。此圣人之所谓屈节以期远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也。若胜,必以兵临晋。臣还北请见晋君,共攻之,其弱吴必也。
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乘其弊,灭吴必矣。”越王许诺,乃使大夫种以三千人助吴。
吴遂伐齐于召陵,果以兵临晋,遇以黄池。越王袭吴之国,遂灭吴。孔子曰:夫其乱齐、存鲁,吾之始愿也。若乃强晋以疲吴,使吴亡而越霸,赐之说也。美言伤信,慎言哉!”]
【译文】
孔子在卫国,听说齐国田常将要作乱(田独掌齐国大权,对君王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可是他惧怕卿大夫鲍牧、晏围从中作梗,因此移调他的士兵去讨伐鲁国。[起初,田常做齐国的相国,挑选齐国身高七尺的女子三百人,把她们当做后宫,他的门客们出入后宫都不被禁止。田常有七十多个儿子,因此窃取了齐国的政权。]
孔子召集众弟子说:我们的父母、亲人都住在鲁国,我不忍心看它受到敌人的入侵,将要对田常放弃自己的节操来挽救鲁国。你们谁可出使齐国?”
子贡请求出使,孔子答应了。子贡于是到了齐国,对田常说:“现在你想攻打鲁国以取得功劳那就错了,不如移调兵力到吴国,那么就可成功。鲁国是不容易攻下的国家。因为他的城墙既薄又低,土地既小又浅,他的君主愚味又不仁慈,朝中大臣只会作假又不中用,士兵百姓又伯打仗的事,因此你不能够跟他打。那吴国的城墙又高又厚,土地又广又深,兵器铠甲既坚锐又是新造的,士兵既经选训又吃得好,城里尽是宝物和精兵,又派了英明的大夫来守城,这就容易攻打了。”田常听了很生气,脸色一变,说道:“你说难的,人家倒认为容易;你认为容易的,人家却说是难的,你对我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用心?”子贡说:“一个忧患在于朝廷的人,必去攻打强国,忧患如在于百姓,才去攻击弱国。我听说你三次受封都封不成,那是朝中大臣有反对你的了。现在你要攻下鲁国来扩充齐国的领地,如果战争胜利了,使你的君主更骄傲,要是攻破了敌国,更是使你国中大臣尊贵,[晏氏等大臣率领军队,如果攻破了鲁国,就会使他们更加尊贵]可是功劳却没你的份,你和君主的交情就一天天疏远了。这样的话,你对上使君主骄傲,对下使群臣放肆,想因此来成功大事,那是很难的。凡是主上骄傲了,他就会放肆;臣子骄做了,他就会争夺,这样你上和君主有了嫌怨,下和群臣相互争夺。到这个地步,那你在齐国的地位就危险了。所以我说你不如去攻打吴国。打吴国打不赢,但人民在外战死,大臣率兵出战,朝廷也空虚了,这样你在上没强臣的对抗,下面没有百姓的怪罪,孤立主上专制齐国的只有你了。”田常说:
“很好!但是我的军队已经开到鲁国了,不可能再变更,怎么办好呢?”子贡说:“你只要按兵不动,我去出使吴国,请求吴王救鲁国并且讨伐齐国,你趁机发兵迎击就是了。”田常答应了。
[子贡于是向南去见吴王夫差,说道:“一个王者是不会让诸侯属国被人灭绝的,一个霸主也不容许天下有另外的强敌出现,这好比千钧的重量加了些微的东西就移动,是会破坏均衡的。现在万乘的强齐私下要攻打千乘的弱鲁,想和吴国来争强,我私下替你感觉到危险。何况救鲁,只是表面上的名义;讨伐齐国,是大有好处的。这样一方面可以安抚泗水一带的诸候;一方面诛讨蛮横的齐国,去降服强大的晋国,好处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名义上是去挽救了鲁国的灭亡,实际上是阻扼了齐国强大扩张,这个道理,聪明的人是不会怀疑的。”吴王说:“很好。但是我曾经和越国交过故,越王现在不辞辛苦,教养士卒,有报复我的决心。你且等我打下越国再照你的话行事罢。”
子贡说:“越国的势力不如鲁国,吴国的强大也比不上齐国,现在你放了齐国而去攻打越国,怕你打下越国时,齐国已经平定鲁国了。况且你正以保存危亡、延续将灭的名义作号召,可是去攻打小小的越国,害怕起强大的齐国来,这不是勇者的表现。真正的勇者是不避开艰难的;仁者是不甘困坐愁城的;智者是不肯失掉机会的,义者是不会让一个国家灭亡的,他们是借这个来建立道义。现在应该借着保存越国来向各国表示你的仁德,解救鲁国,讨伐齐国,向晋国显示你的威势,到时诸侯各国必然相约而来朝见你吴国,那你称霸诸候的大业就成功了。况且你真的厌恶越国,那我可以替你到东面去见越王,叫他出兵追随你,实际上是使他的国内空虚,只名义上是跟随着诸侯去讨伐就是了。”吴王听了很高兴,就派子贡到越国去。
子贡到越国,越王勾践到城外迎接,并亲自给子贡驾车,问子贡说:“我们越国是个落后不开化的地方,你这贵人怎么肯自降身份郑重其事地光临到这里呢?”子贡说:“现在我已说动吴王去救鲁伐齐,吴王心里愿意,只是顾虑越国,所以他说:‘等我打了越国之后才可以这么做。’真这样的话,那他攻破越国是必然的事了。况且要是没有报仇的心意却教人怀疑,是很拙劣的;有报仇的心意却被对方知道,这是不安全的;事情还没有发动就先被探知风声,那是很危险的。这三点是成事的最大禁忌。吴王这个人凶狠残暴,臣属们都受不了;国家屡次征战,疲败得很,兵士们忍受不了啦;百姓们怨恨吴王,朝中大臣有了变动;伍子胥因进谏被杀,太宰嚭主政弄权,他只顺着君主错误的好恶行事,以图保全自己的私利。这是你报复吴王的好机会,如果你真能派兵协助吴王来激发他的意志,用重金宝物来获取他的欢心,用谦恭的言辞和礼仪来推崇他,那他一定会去攻打齐国的。这就是圣人所说的失去节操来期盼长远的打算。他打输了,那是你的福气;如果打赢了必定会乘胜逼近晋国。到时就让我北上去见晋君,要他一同来攻打,那么吴国的势力一定会被削弱的。等他的精锐在齐国消耗得差不多了,重兵又被晋国牵制住,你就趁他疲惫交困的时候去攻打他,那是绝对可以灭掉吴国的。”越王答应照计行事,于是派大夫文种带领三千士兵协助吴国。吴国于是讨伐齐国,在召陵(今河南郾城县东三十五里)这个地方打了一仗。胜利后果真带军队向晋国进逼,和晋国人在黄池(今河南封邱县西南)碰头,结果吴兵大败。
越王听到消息后进袭吴国,于是灭亡了吴国。孔子说:“扰乱齐国,挽救鲁国,确是我最初的愿望。如果说使吴国疲败来让晋国强大,灭亡吴国却让越国称霸,这是子贡游说的结果。花言巧语会败坏信誉,说话可要小心啊!”]
【按语】
子贡出使,保全了鲁国,扰乱了齐国,破灭了吴国,强大了晋国,而越国也称霸了。他一做使者,使齐、鲁、吴、晋、越五国的势力互相攻破,在十年之中,这五国的情势,都各自有了变化,所以说一言重于九鼎,有时十万大军用武力解决不了的问题,言辞可以做到。不烦寸铁,谈笑解围。历史上一策而转危为安,一语而巧退千军,一计而平定叛乱,数语而定国安邦的例子是很多的。
有一则有名的寓言故事”乌鸦和狐狸”也说明了言辞的重要性:
乌鸦找到了一块肉,树下的狐狸看到后,就想把乌鸦里嘴里的肉骗下来,于是它想出一个好办法:不断地恭维乌鸦,说乌鸦的歌喉是多么的婉转动听。乌鸦高兴地唱起来,结果嘴里的肉掉到狐狸嘴里,正好上了狐狸的当。
以前人们一说起这则寓言,都认为狐狸太狡猾了。其实这正是狐狸的聪明之处,懂得运用语言达到目的。试想,狐狸如果用武力夺取那块肉的话,恐怕就难如愿以偿了吧!
在当今社会中,一方面要谨防一些人用美丽的谎言达到行骗的目的;另一方面,应充分发挥语言的功能,排难解纷,而不是动不动就拳脚相加,以武力见高低。
【经文】
秦始皇帝游会稽,至沙丘,疾甚。始皇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未授使者,始皇崩。[时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少子胡亥爱,请从,上许之。余子莫从。丞相李斯以为上在外崩,无真太子,故秘之。群臣莫知也。]
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长子至,即位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胡亥曰:
“固然也。吾闻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既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也!”
赵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愿子图之。且夫臣人与见臣于人,制人与见制于人,岂可同日而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谫,强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高曰:“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之,不为不孝。[议曰:
乱臣贼子,自古有之。生而楚言,可为痛哭者,胡亥是也。]夫大行不细谨,大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有成功。愿子遂之也。”胡亥喟然叹曰:“今大行未发,岂宜以此事于丞相哉!”高曰:“时平时乎,间不及谋。赢粮跃马,唯恐后时!”
胡亥既然高之言,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俱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耶!”高曰:“君自料才能孰于蒙恬?功高孰于蒙恬?谋远不失孰于蒙恬?
无怨于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于蒙恬?”斯曰:“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高曰:“高故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吏进入秦宫,管事二十余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事,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明矣。高受诏教习胡亥学法,仁慈笃厚,轻财重士,秦之诸子皆莫及也,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者,固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负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君其勿复言。”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
方今天下之权悬命于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风摇者万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侯何见之晚也。”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纣残贼亲戚,不听谏者,国危丘墟。三者逆天,宗朝不血食,斯其犹人哉,安足与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君听臣之计,则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为寒心。善者因败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涕太息曰:“既已不能死,安托命哉!”乃听高立胡亥,改赐玺书,杀扶苏、蒙恬。
[初,李斯从苟卿学帝王之术,欲西入秦。辞于荀卿曰:“斯闻得时无怠,令万乘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谈者之秋也。故斯将西说秦王。”至秦,为吕不韦舍人,不韦贤之,任以为郎。说秦王阴遣谋士赍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皆厚给遗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遂吞天下,皆斯之谋也。]
【译文】
秦始皇巡行天下,出游会稽山,来到沙丘(今河北省平乡县东北)时,病得很严重,便叫赵高写遗诏赐给公子扶苏。遗诏写好后,还没来得及交给使者送去,秦始皇就去世了。[秦始皇有二十几个儿子,长子扶苏因为屡次劝谏始皇,触怒了始皇,被派到上郡(在今陕西省北部及内蒙古鄂尔多斯左翼一带)监督军队防御匈奴。当时统帅大军的是蒙恬。秦始皇最小的儿子胡亥,最得始皇的欢心,请求跟随一同出游,始皇答应了。其他的儿子都没能跟着去。丞相李斯认为皇上在外头去世,朝廷又没有事先立定太子,唯恐有人叛乱,所以隐瞒消息,不发布丧事,百官都不知道秦始皇已去世。]
赵高因此扣留了赐给扶苏的妆印和遗诏,对公子胡亥说:“皇上去世,没有遗命封立诸子为王,只赐给了长子扶苏遗诏。等长子来到,就会立为皇帝,可是你却连一点儿土地也没有分封到,该怎么办呢?”胡亥说:“事实是这样。我听说贤明的君王最了解他的属臣,聪睿的父亲最清楚他的儿子。
我父亲他当然知道哪个儿子应该嗣位,哪个儿子不应受封。现在我父亲既然不下命令封赐诸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赵高说:“话可不是这么说。
现在天下的大权,都在你、我和丞相李斯手中。我们要谁生存谁就生存,要谁灭亡谁就灭亡,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况且让别人向自己称臣和自己向别人称臣,控制别人和被别人控制,这两样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胡亥说:“废弃长兄而拥立幼弟,是不合乎道义的;不遵从父亲的遗诏,妄想嗣位为帝,或者惟恐长兄嗣位以后,自己失去宠恃,可能被杀,因而阴谋篡位,这都是不孝的;自己才能薄劣,勉强依靠别人出力帮忙,不能算是能干。这三件都是违背道德,不被天下人所心服的。”赵高说:“我听说商汤、周武王杀了他们的君王,全天下人都称赞他们行为符合道义,不算是不忠诚。卫出公杀了他的父亲,卫国人因而推重他的德望,孔子还在《春秋经》中特别记载,不算是不孝顺。[心怀异志,危害邦国的恶人,从古以来就有。身为秦人,而生来就说楚国话,让人感到痛心悲愤到极点的,胡亥就是这种人!]做大事的人不可拘泥细端,隆盛的德行不必计较琐屑的礼节。乡里间日常的琐事,和朝廷百官所担负的工作,性质各不相同。因此凡事只顾细节而遗忘大体,必有祸患;犹疑不决,必招灾害。要是能勇敢果断,放手去做,连鬼神也会畏惧逃避,后来必能成功。但愿你依照我的意见去做。”胡亥长叹了口气,说:
“现在皇上刚去世,还没有发丧,丧礼还没有结束,怎么方便拿这件事来打扰丞相呢?”赵高说:“时机是很要紧的啊!稍一迟缓就不允许你再作任何打算了。就像携带干粮骑着快马赶路一样,最怕的是耽误时机了。”
胡亥同意了赵高的话,赵高就对丞相李斯说:“皇上去世,赐遗诏给长子,叫他赶来参与丧事,到咸阳会齐,准备嗣位为帝。可是遗诏还没来得及送出,皇上就先去世了。现在还没有人知道皇上去世的消息。你看这事情该怎么办?”李斯说:“怎么可以说这种灭亡国家的话呢?赵高说:“你自己估量一下你的才能比蒙恬怎样?你对国家的功劳可比蒙恬高?你可曾比蒙恬更能深谋远虑不致失算?你果真比蒙恬更不会结怨于天下人?你比蒙恬更和长子扶苏有旧情且又深得信任?”李斯说:“这五样我都比不上蒙恬,但你为什么对我如此苛求责备呢?”赵高说;“我原本不过是宫禁里一个供人驱使的奴役,侥幸因为娴熟狱法,得以有机会进入秦朝宫廷,掌管事务,到今天已经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看到被秦王所罢免的丞相或功臣,是曾经连封两代相继为官的,这些大臣最后都是被诛戮而死的。皇帝的二十儿个儿子,他们的为人你都知道。长子扶苏刚强果断,威武勇敢,肯相信人,又善于鼓舞别人,让他们为自己出力。他继承皇帝位后,必定任命蒙恬当丞相,这样一来,你是不可能带着通侯的印绶回家享福,这是很明确的了。我接受皇上的命令,教胡亥学习法令诸事。胡亥慈祥仁爱,敦厚笃实,轻视财物,着重士人,秦国的那些公子都比不上他,所以他可以继承皇位。你最好计划一下,确定他为太子。”李斯说:“我李斯原不过是上蔡(在今河南上蔡县西南)
民间的一个普通百姓,皇上侥幸提拨我做丞相,原本是要把国家存亡安危的重担交托给我的。我怎能辜负皇帝对我的恩义呢?肝胆相酬的忠臣,不会因为怕死就存侥幸万一的心理,谨身侍亲的孝子,不做危险的事。所以请你不要再说了。”赵高说:“我听说聪明人处世,凡事灵活变化,不会固执不通。
他能够抓紧局势变化的关键,顺应潮流;看到事物的细微末节,就能知道它根本的方向;看到事物发展的动向,就能知道它最后的结果。事物的发展本来是有这种情况的,怎么能固执着永恒不变的准则呢?现在天下的权威和命运都掌握在胡亥手中,我有办法实现我的想法。再者说,依附外面的扶苏来挟制掌握中枢的胡亥,那是糊涂,以臣子的身份地位,挟制君上,就是乱臣贼子了。所以秋天天寒霜降,草木自然零落凋谢,春天天暖冰化,万物自然生长,这是必然的结果。你怎么到现在还不理解这种道理呢?”李斯说:“我听说晋献公废太子申生改立庶子奚齐,结果召至三代政局的不安定;齐桓公和他的弟弟公子纠争夺王位,后来公子纠给杀了;商纣王杀了叔父比干,不听臣子劝谏,因此国都变成一片废墟,国家也灭亡了。这三件都是违背天理的例子,弄得宗庙没人祭祀。我和他们几个是一样的人,你又何必与我商量呢?”赵高说:“如果上下同心协力,就可以保有长久的富贵;如果内外互相应和,事情自然顺手,不致有差错。你要是听我的计策,你就可以长久享有侯爵,还可以传给子孙万代。而且你也可以像有王子乔和赤松子两位仙人那般的长寿,像孔子和墨子两位圣贤那样聪明智慧。现在你舍弃这个好计策不肯听从,那么连你的子孙都不免遭殃,我实在很替你担心。一个善于自处的人是能因祸而得福的,你打算把自己如何来安置呢?”李斯于是抬头望着天,流着泪叹息着说;“既然不能自杀来报答皇帝,要向哪儿去寄托我的命运呢?”于是李斯就听从了赵高的计谋,改立胡亥为太子,篡改秦始皇所赐的遗诏,杀了扶苏和蒙恬。
[起初,李斯跟着荀子学习帝道、王道这类儒家的治术,学业完成后,想到西方秦国去,向荀子辞别,说:“我听说一个人要是遇到时机,千万不可怠惰。现在各国诸侯都正在争取时机,希望成大事立大业,所以有谋略的游说之士都容易掌握实权,尤其秦王更是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天下,治理万方,这正是以游说为事业的布衣之士奔走四方,猎取富贵的时候了。所以我现在就要动身到西方去游说秦王了。李斯来到秦国后,当秦国丞相吕不韦门下的舍人,吕不韦很赏识他,任命他为郎官。李斯因此得到机会,游说秦王羸政暗地派遣有谋略的游说之士,带着金玉宝物去游说诸侯。诸侯国家内的知名之士,凡可以用财货收买过来归附秦国的,就馈赠丰厚的礼物来拉拢他;至于不肯被收买的人,就用锋利的剑把他暗杀刺死。秦王利用李斯所献的离间诸侯君臣的计谋,来破坏诸侯各国君臣间的团结,终于吞并了天下。]
【按语】
李斯出身布衣,行踪遍历诸侯各国,后来到了秦国,趁六国有机可乘的时侯,辅佐秦始皇羸政,终于成就了帝王的大事业。李斯也做了三公,可算是得到始皇的尊宠任用了。可是身为丞相,不力求修明政治,来纠正补救秦始皇的过失,而只是贪恋爵禄,为了一已私利,而置国家利益不顾,听从了赵高的邪说,废弃嫡子扶苏,立了庶子胡亥。
不但使秦国丧失了天下,自已也受五刑而死,并且祸及父母、兄弟、妻子三家族的人。
这一切是李斯咎由自取,他对奏国实际上是功不抵罪的。这使我想到《左传秦晋崤之战》中的一件事:
春秋时鲁僖公三十三年,秦国军队举兵袭击郑国,在渭(今河南省渭县)这个地方,与郑国商人弦高相遇,弘高当时正准备到周地竞行贸易,当他得助秦国准备进攻郑国时,一面用自已的财物犒劳秦国,一面派人通知郑国。郑国得到消息后迅速做好迎战准备,秦国看到这种情况后就退兵了。
弦高作为一个普通商人,尚且能为国家的利益牺牲自已的私利,李斯作为奏国的丞相却比不上一个商人,这怎能说李斯为秦竭忠尽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