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
夫王道之治,先除人害,而足其衣食。
[论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匹妇蚕之,年五十者,可以衣帛矣。百亩之田,数口之家,耕稼修理,可以无饥矣。鸡豚狗彘之畜,不失其时,老者可以食肉矣。夫上无贪欲之求,下无奢淫之人,藉税省少而徭役不繁,其仕者,食禄而已不与人争利焉。是以产业均而贫富不能相悬也。”]
然后教以礼仪。
[故明王审已正统,慎乃在位。官室舆服不逾礼制,九女正序于内,三公分职于外。制井田以齐之,设诸候以牧之,使饶不溢侈,少不匮乏,然后申以辟雍之化,示以揖让之容,是以和气四塞,祸乱不生,此圣王之教也。]
而威以刑诛,使知好恶去就。
[虞帝先命禹平水土,后稷播植百谷,契班五教,皋陶修刑,故天下太平也。]
是故大化四凑,天下安乐,此王者之术。
[王者,父天母地,调和阴阳,顺四时而理五行,养黎元而育群生,故王之为言往也。盖言其惠泽,优游善养润天下,天下归往之,故日王也。]
【译文】
王道的统治,是先铲除祸害人民的社会恶势力,让人民丰衣足食。
[《论语》说:“五亩大小的宅第,种上桑树,养上蚕,一个女子养蚕,就可以供五十人穿衣了。数口之家耕种百亩之田,就不会挨饿了。饲养六畜,老人也可以吃到肉了。上层的官吏不贪求,下层的民众不奢侈,苛捐杂税少,徭役也不繁重,当官的只不过是拿薪水罢了,不要去与老百姓争夺利益。这样一来,各行各业收入均衡,贫富也就不会差距太大了。”
经济状况得到保证后,就应该进行文明礼貌。伦理道德的教育了。
[因此英明的国王经常反省自己是否坚持了正确的政治路线,谨慎地巩固统治地位。宫室舆服不超过规定,三宫六院主内,三公主外。按井田制统筹农事,让诸候来协助管理民众,丰收时不骄奢,欠收时也不感到匮乏,然后设立学校推行教育,为人民大众做出谦恭礼让的榜样,这就可以使得上下左右和睦相处,祸乱不生,这就是三王治理国民的办法。]
然后建立法规、刑罚来树立国威,让人民群众分清善恶,明白自己前途之所在。
[比如虞舜的时代,就首先命令大禹去治理河流,然后又让后稷去播种百谷,让契分管教化,让皋陶制订刑法,因而天下太平。]
由此可见,最伟大的盛世,是通过多种因素,举国上下同心协力,从而使普天之下一片安乐平和的景象,这就是王者的治国艺术。
[王的职责是以天为父,以地为母,调和阴阳,顺应四季的变化,使金、木、水、火、土五行合理消长,教养百姓,哺育众生,所以王的含意就是万民向往。总而言之,做为一国之王,他的恩泽浩荡,惠养四方,天下人民争相投向他的怀抱,因此才称之为王。]
【经文】
霸功之大者,尊君卑臣,权统由一,政不二门,赏罚必信,法令著明,百官修理,威令必行。
[夫霸君亦为人除难兴利以富国强兵,或承衰乱之后,或兴兵征伐。皆未得,遵法度,申文理,度代而制,因时施宜,以从便善之计,而务在于立功也。]此霸者之术。
[王道纯而任德,霸道驳而任法。此优劣之差也。]
【译文】
成就伟大霸业的国王,能做到君尊臣卑,权力在霸主一人手里,政策法令由专门的机构制定,赏罚、法令严明,百官各司其职,有法必依。
[霸主也能为人民除害谋利以富国强兵,或者是在一个朝代衰亡之后,兴兵讨伐叛乱。如果做不到这两点的话,也要遵循法度,宣传文教,根据情况制定有效的制度,因时制宜,从方便、有利出发,目的主要是为了建立功勋,成就霸业。]这就是霸主的治国之术。
[如果是真正的王道,就会用仁德来统治,而霸道则驳杂无序且以法治为主。这就是二者优劣和差别之所在。]
【经文】
《道德经》曰:“我无为而人自化。”《文子》曰:“所谓无为者,非谓引之不来,推之不往,谓其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推自然之势也。”[故曰:“智而好问者圣;勇而好问者胜。乘众人之智,即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即无不胜也。故圣人举事,未尝不因其资而用也。]故曰:汤武,圣主也,而不能与越人乘舲舟,泛江湖。伊尹,贤相也,而不能与胡人骑原马,服騊駼。孔、墨,博通也,而不能与山居者入棒薄,出险阻。
由是观之,人智于物,浅矣,而欲以昭海内,存万物,不因道理之数,而专己之能,则其穷不远。故智不足以为理,勇不足以为强,明矣,然而君人者,在庙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也。
[《吕氏春秋》曰:“是天无形而万物以成,大圣无事而千宫尽能,此谓不教之教,无言之诏也。”]
【译文】
《道德经》说:“我无为,人民就会自我教育。”《文子》上说:“所谓无为,并不是就叫他不来,推他不走,什么事也不做,整天坐着不动。无为就是指按规律办事,借助一定的条件去夺取成功,也就是说,一切都要顺其自然。”[所以说,既有才智,又善于向人请教就是圣明;既勇敢,又善于向人请教就是优胜。能发挥大家的聪明才智,什么重任都能完成;利用群众的力量就没有不可战胜的困难。因此圣人办事,无不发挥各方面的优势,并善于合理利用它们。]商汤和周武王虽是圣主,却不能和越人一起乘游艇,泛江湖;伊尹是贤相,却不能和胡人一道骑野马驰骋;孔、墨虽然都是博学的通人,却不能象山里人那样钻山入林。
由此可见,人的智能是有限的,如果想眼观四海,胸怀天下,不掌握真理,仅凭自己有限的本领,就打不破时空的局限。一人的智慧,不能穷尽全部真理;一人的勇敢,不能无敌于天下。这是很明显的道理。然而,作为国家的领袖,坐在高堂之上,就能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其奥妙就在于他能因此知彼,因人知人,把别人的优势变成自己的优势。[《吕氏春秋》说:“大没有固定的形状,然而有了它万物才能生成,伟大的圣人不是事事都亲自动手,而是使所有的官员各尽其能,发挥作用。这就叫没有教导的教导,没有说出来的圣旨。”]
【经文】
夫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万物归之,而莫之使。至精之感,弗召自来。
待目而昭见,待言而使令,其于理难矣。[《文子》曰:“三月婴儿,未知利害,而慈母之忧喻焉者,情也。”故曰:言之用者小,不言之用者大。又曰:
不言而信,不施而仁,不怒而威,是以天心动化者也。施而信,言而信,怒而威,是以精诚为之者也。施而不仁,言而不信,怒而不威,是以外貌为之也。]
皋陶喑而为大理,天下无虐刑;师旷瞽而为大宰,晋国无乱政。
[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圣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不言之令,不视之见,圣人所以为师,此黄老之术也。
[《文子》曰:“圣人所由曰道,所为曰事道,犹金石一调,不可更事,犹琴瑟每调,终而改调。故法制礼乐者,理之具也,非所以为理也。”
昔曹参相齐,其治要用黄老术,齐国安集。及代萧何为汉相,参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少扰也。”后相曰:“治无大于此者乎?”
参曰:“不然。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先之。”由是观之,秦人极刑而天下叛,孝武峻法而狱繁。此其弊也。《经》曰:“我无为而人自化;我好静而人自正。”参欲以道化其本,不欲扰其末也。太史公曰:“参为汉相,清静寡欲,言合道义。然百姓离秦之酷扰,参与休息。无为,故天下俱称其美矣。”
议曰:黄老之风,盖帝道也。]
【译文】
天下万物都自觉向往冬天的太阳,夏天的阴凉,并没有什么人让它们这样做啊!可是在精诚的感召下,万物都不叫自来。如果都等目光的示意,号令的指挥,它们才这样做,这在道理上很难讲得通。
[文子说:“刚满三个月的婴儿是不懂利害的,然而仁慈的母亲对婴儿还是要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忧虑之情溢于言表,这是因为至情使然。”所以说语言的作用是不足称道的,语言后面的至情才是真正值得赞美的。文子还说:“不说话就能使人相信,不施惠就仁爱,不发怒就威严,这是大自然的自在精神。施惠才能做到仁爱,说话才能让人相信,发怒才能让人感到威严,这是内心真实情感的作用。施惠也做不到仁爱,说话也不能让人相信,发怒也不能让人害怕,这是由于装样子要人看的缘故。”]
皋陶虽然是个哑巴,但他作为大禹的最高法官时,天下没有酷刑;师旷是个瞎子,但他作了宰相后,晋国没有乱政。
[庄子说:“天地有伟大的美德,四季有严格的界线,万物有各自的规律,但它们都不说话。圣人无力,更高的圣人寂然不动,他们都在效法大自然的规律啊!”]
象这样不言语就发出了命令,不观望就无所不见,就是圣人所要师法的。
这就是黄老治国之术的理论根源。
[文子说:“圣人所师法的是‘道’,按照‘道’去行动叫‘事道’。就好比金石只有一个音调,这是永远不能改变的,遵循‘道’做事,就象琴瑟都各自有调,一曲终了必须改变调韵一样。所以说法度和礼乐,都是治国的手段,而不是‘道’的本体。”
从前曹参在齐国当丞相的时候,他就是运用黄老清静无为的治国之术,使齐国安定繁荣。等到代替萧何当汉相,要离开齐国时,嘱咐接任他的齐国宰相说:“我要把齐国的司法大权托附给你,希望你谨慎从事,不要过于频繁地去骚扰犯人。”那位接任的齐相说:“治理国家的事难道没有比这些再大的了吗?”曹参说:“不能这么讲。刑律、监狱这类法治工作,几乎包括其它方面的所有事情。如果过分频繁地骚扰犯人,叫那些作奸犯科的人何处容身呢?假如他们真的走投元路,社会的问题只会更多,更糟糕。所以我把法治一向放在第一位。”
由此看来,秦国的法律过于严酷,才导致了全国人民的奋起反抗。汉武帝刑法森严,因此制造了许多冤案。这就是法治的蔽端。《道德经》说:“我无为,人民就自我教育;我宁静,人民就自觉自愿的走正道。”曹参想用黄老之道作为他治国的根本,而不动用其它举措来干扰根本大法。太史公说,“曹参作为汉朝的宰相,清静寡欲,为政合乎黄老之道。当老百姓终于摆脱离了秦国的残暴统治后,曹参给了他们修养生息的机会。做到了无为而,所以人民大众才都称赞他的美德。”
黄老的无为而治,实际上就是五帝的治国之道。]
【经文】
孔子闲居,谓曾参曰:“昔者明王年修七教,外行三王。七教修而可以守,三至行而可以征。明王之守也,则必折冲千里之外;其征也,还师衽席之上。”
曾子曰:“敢问‘七教’?”
孔子曰:“上敬老则下益孝,上敬齿则上益悌,上乐施则下益亮,上亲贤则下择交,上好德则下无隐,上恶贪则下耻争,上廉让则下知节,此之谓七教也。”[七教者,治之本也。教定则本正矣。凡上者,人之表也,表正则何物不正也?]
昔明王之治人也,必裂土而封之,分属而理之。使有司月省而时考之,进贤,退不肖。[然则贤良者悦,不肖者惧矣。]哀鳏寡,养孤独,恤贫穷,诱孝弟,选才能,此七者修,则四海之内无刑人矣。
上之亲下也,如腹心,则下之亲上也,如幼子之于慈母矣。其于信也,如四时,而人信之也,如寒暑之必验。故视远若迩,非道迩也,见明德也。
是以兵革不动而威,用利不施而亲,此之谓“明王之守,折冲千里之外者也。”
[议云:昔管子谓齐桓公曰:“君欲霸,举大事,则必从其本矣。夫齐国百姓,公之本也。人甚忧饥而税敛重,人甚惧死而刑政险,人甚伤劳而上举事不时。公轻其税,缓其刑,举事以时,则人安矣。”此谓修本而霸王也。]
曾子曰:“何谓‘三至’?”
孔子曰:“至礼不让,而天下理;至赏不费,而天下之士悦;至乐无声,而天下之人和。”何则?昔者明王必尽知天下良士之名。既知其名,又知其实,既知其实,然后因天下之爵以尊之。此谓“至礼不让而天下治。”固天下之禄,以富天下之士,此之谓“至赏不费而天下之士悦。”如此,则天下之明誉兴焉,此谓之“至乐无声而天下之人和。”[故曰:所谓天下之至仁者,能合天下之至亲;所谓天下之至智者,能用天下之至和;所谓天下之至明者,能举天下之至贤也。]故仁者莫大于爱人,智者莫大于知贤,政者莫大于能官。
之君,修此三者,则四海之内,供命而已矣。此之谓“折冲千里之外。”
[夫明王之征,必以道之所废,诛其君,改其政,吊其人,而不夺其财矣。]
故曰:明王之征,犹时雨之降,至则悦矣。此之谓“还师衽席之上”[言安而无忧也。]故扬雄曰:“六经之埋,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
此孔氏之术也。[议曰:孔氏之训,务德行义,盖王道也。]
【译文】
孔子闲居,对曾参说:“从前,英明的帝王内修七教,外行三至。七教做到了,就可以使内政得以巩固,有备无患;三至做到了,才可对外征伐。
明主的防守,对千里之外的敌军都有冲击力量;一旦率军出击,必将心定理得地凯旋而归。”
曾子问:“先生,什么是‘七教’啊?”
孔子说:“‘七教’是指执政的人要做好以下七点:一是尊敬老人,臣民才会对老人更加孝顺;二是尊重年长的人,臣民才会对年长的人更加敬爱;三是乐善好施,臣民才会光明磊落;四是亲近贤人,全国人民才会选择有道德的人接交;五是好德,臣民就没有隐瞒;六是厌恶贪婪,民众才会耻于争名夺利;七是提倡谦让,臣民才会有节操。”[七教是执政的根本原则。教育路线明确,根本路线才能走上正道。执政者是人民的表率,表率正还有什么事不能纠正呢?]
从前英明的帝王治理天下,必须划分土地给诸候,让他们分别有所归属,分别治理。然后让有关主管部门按月检查,按时考核,推存贤德之人;辞退掉不良之辈[这样做,能人就会高兴,不良之辈就会感到畏惧];同情抚恤鳏寡;抚养孤儿;救济贫穷;奖勉孝顺父母、敬重兄长的行为;选拔人才——
这七项工作做好了,四海之内就不会有犯法的人了,君王爱臣民如同腹心,臣民爱君王才会象幼儿爱慈母;君王守信如同一年四季一样准确无误,人民之守信才会如同寒署一样灵验,所以君王能视远若近,并非是事物就在近处,而是因为英明的德性。所以兵革未动就显出威力,不施利害就使人亲近,这就是明君防御可以对‘千里之外的敌军具有冲击力量’的原因。
[从前管子对齐桓公说:“你想称霸,成就大业,那就必须从根本上做起。
齐国的老百姓就是你的根本。人民担心挨饿,也怕赋税太重,死亡和刑法过于严酷,人们非常担心国家动不动举办各种活动而劳民伤财。你要减轻赋税,放宽刑律,只在必要的时候举办活动,只有这样才会人心安定。这就是从根本上成就霸业的意思。”]
曾子又问:“什么是‘二至’呢?”
孔子说:“至礼而不廉让,则天下大治;至赏而不浪费,则士人喜悦;至乐而无声息,则举国相和。”为什么这样说呢?以前英明的帝王对全国的名士全都知道。既知其名,也知其实。然后才把权力和地位授予他们,使他们受到世人的尊敬,这就叫“至礼不让而天下治。”用利益和奉禄使天下的士人富有,这就叫“至赏不费而士人悦。”这样一来,光荣的美誉就因此而得以宏扬,这就叫“至乐无声而天下和。”[因此说,所谓天下最伟大的仁者,就是能够用天下人民至亲至爱的情感团结全国人民的人;所谓天下最伟大的英明,就是能够起用全国最有德才的人。]正是从这种意义上说,仁者的最高原则是爱人,智者的最高原则是知贤,执政者的最高原则就是善于使用官吏。
有德之君如果能搞好这三项工作,那么举国上下都会服从指挥命令,人人奋勇向前。这就是“对千里之外的敌军具有冲击力量”的意思。[明君之所以要发动征讨,是因为天道要废弃昏君,借他之手铲除之,变更其政权,但对其灭亡要表示哀悼。也不剥夺其家产。]所以明君的征讨就好象及时雨,在哪里降落,无不受到欢迎。这就叫心安理得地凯旋而归。所以杨雄说:“六经的道理,贵在社会尚未动乱就及时加以治理;军队还没有出动就已经取得了胜利。”
这就是儒家的治国之术。[孔子追求仁义道德,所推崇的实际上是三王的治国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