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二九十七)鄭伯有使公孫黑如楚,辭曰:「楚、鄭方惡,而使餘往,是殺餘也。」伯有曰:「世行也。」子晳曰:「可則往,難則已,何世之有?」伯有將強使之。子晳怒,將伐伯有氏,大夫和之。十二月己巳,鄭大夫盟於伯有氏。裨諶曰:「是盟也,其與幾何?《詩》曰:『君子屢盟,亂是用長。』今是長亂之道也,禍未歇也,必三年而後能紓。」然明曰:「政將焉往?」裨諶曰:「善之代不善,天命也,其焉辟子產?舉不逾等,則位班也。擇善而舉,則世隆也。天又除之,奪伯有魄,子西即世,將焉辟之?天禍鄭久矣,其必使子產息之,乃猶可以戾。不然,將亡矣。」
  襄公(經三十一)三十年
  春,王正月,楚子使薳罷來聘。
  (經三十二)夏,四月,蔡世子般弒其君固。
  (經三十三)五月甲午,宋災,宋伯姬卒。
  (經三十四)天王殺其弟佞夫。
  (經三十五)王子瑕奔晉。
  (經三十六)秋,七月,叔弓如宋,葬宋共姬。
  (經三十七)鄭良霄出奔許,自許入于鄭,鄭人殺良霄。
  (經三十八)冬,十月,葬蔡景公。
  (經三十九)晉人、齊人、宋人、衛人、鄭人、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杞人、小邾人,會于澶淵,宋災故。
  (傳三十一)三十年,春,王正月,楚子使薳罷來聘,通嗣君也。穆叔問王子圍之為政何如。對曰:「吾儕小人食而聽事,猶懼不給命,而不免於戾,焉與知政?」固問焉,不告。穆叔告大夫曰:「楚令尹將有大事,子蕩將與焉,助之匿其情矣。」
  (傳三十二)子產相鄭伯以如晉,叔向問鄭國之政焉。對曰:「吾得見與否,在此歲也。駟、良方爭,未知所成。若有所成,吾得見,乃可知也。」叔向曰:「不既和矣乎?」對曰:「伯有侈而愎,子晳好在人上,莫能相下也。雖其和也,猶相積惡也,惡至無日矣。」
  (傳三十三)二月癸未,晉悼夫人食輿人之城杞者,絳縣人或年長矣,無子而往與於食,有與疑年,使之年。曰:「臣,小人也,不知紀年。臣生之歲,正月甲子朔,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其季於今三之一也。」吏走問諸朝。師曠曰:「魯叔仲惠伯會郤成子于承匡之歲也。是歲也,狄伐魯,叔孫莊叔於是乎敗狄于鹹,獲長狄僑如及虺也、豹也,而皆以名其子。七十三年矣。」史趙曰:「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是其日數也。」士文伯曰:「然則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也。」趙孟問其縣大夫,則其屬也。召之而謝過焉,曰:「武不才,任君之大事,以晉國之多虞,不能由吾子,使吾子辱在泥涂久矣,武之罪也。敢謝不才。」遂仕之,使助為政。辭以老。與之田,使為君復陶,以為絳縣師,而廢其輿尉。
  (傳三十三)於是魯使者在晉,歸以語諸大夫。季武子曰:「晉未可媮也。有趙孟以為大夫,有伯瑕以為佐,有史趙、師曠而咨度焉,有叔向、女齊以師保其君。其朝多君子,其庸可媮乎?勉事之而後可。」
  (傳三十四)夏,四月己亥,鄭伯及其大夫盟。君子是以知鄭難之不已也。
  (傳三十五)蔡景侯為太子般娶于楚,通焉。太子弒景侯。
  (傳三十六)初,王詹季卒,其子括將見王,而嘆。單公子愆期為靈王御士,過諸廷,聞其嘆,而言曰:「烏乎!必有此夫!」入以告王,且曰:「必殺之!不戚而愿大,視躁而足高,心在他矣。不殺,必害。」王曰:「童子何知!」及靈王崩,儋括欲立王子佞夫。佞夫弗知。戊子,儋括圍蔿,逐成愆。成愆奔平畤。五月癸巳,尹言多、劉毅、單蔑、甘過、鞏成殺佞夫。括、瑕、廖奔晉。書曰「天王殺其弟佞夫」,罪在王也。
  (傳三十七)或叫于宋太廟曰:「譆譆,出出。」鳥鳴于亳社,如曰「譆譆」。甲午,宋大災。宋伯姬卒,待姆也。君子謂宋共姬女而不婦。女待人,婦義事也。
  (傳三十八)六月,鄭子產如陳蒞盟,歸,復命。告大夫曰:「陳,亡國也,不可與也。聚禾粟,繕城郭,恃此二者,而不撫其民。其君弱植,公子侈,太子卑,大夫敖,政多門,以介於大國,能無亡乎?不過十年矣。」
  (傳三十九)秋,七月,叔弓如宋,葬共姬也。
  (傳三十十)鄭伯有耆酒為窟室,而夜飲酒擊鐘焉。朝至,未已。朝者曰:「公焉在?」其人曰:「吾公在壑穀。」皆自朝布路而罷。既而朝,則又將使子晳如楚,歸而飲酒。庚子,子晳以駟氏之甲伐而焚之。伯有奔雍梁,醒而後知之。遂奔許。大夫聚謀。子皮曰:「仲虺之志云:『亂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國之利也。罕、駟、豐同生,伯有汰侈,故不免。」人謂子產就直助強。子產曰:「豈為我徒?國之禍難,誰知所敝?或主強直,難乃不生。姑成吾所。」辛丑,子產斂伯有氏之死者而殯之,不及謀而遂行。印段從之。子皮止之。眾曰:「人不我順,何止焉?」子皮曰:「夫子禮於死者,況生者乎?」遂自止之。壬寅,子產入。癸卯,子石入。皆受盟于子晳氏。乙巳,鄭伯及其大夫盟于大宮,盟國人于師之梁之外。
  (傳三十十)伯有聞鄭人之盟己也怒,聞子皮之甲不與攻己也喜,曰:「子皮與我矣。」癸醜晨,自墓門之瀆入,因馬師頡介于襄庫,以伐舊北門。駟帶率國人以伐之。皆召子產。子產曰:「兄弟而及此,吾從天所與。」伯有死於羊肆。子產禭之,枕之股而哭之,斂而殯諸伯有之臣在市側者,既而葬諸斗城。子駟氏欲攻子產。子皮怒之,曰:「禮,國之干也。殺有禮,禍莫大焉。」乃止。於是游吉如晉還,聞難,不入。復命于介。八月甲子,奔晉。駟帶追之,及酸棗。與子上盟,用兩珪質于河。使公孫肸入盟大夫。己巳,復歸。書曰「鄭人殺良霄」,不稱大夫,言自外入也。
  (傳三十十)於子蟜之卒也,將葬,公孫揮與裨灶晨會事焉。過伯有氏,其門上生莠。子羽曰:「其莠猶在乎?」於是歲在降婁,降婁中而旦。裨灶指之曰:「猶可以終歲,歲不及此次也已。」及其亡也,歲在娵訾之口,其明年乃及降婁。仆展從伯有,與之皆死。羽頡出奔晉,為任大夫。雞澤之會,鄭樂成奔楚,遂適晉。羽頡因之,與之比而事趙文子,言伐鄭之說焉。以宋之盟故,不可。子皮以公孫鉏為馬師。
  (傳三十十一)楚公子圍殺大司馬蔿掩而取其室。申無宇曰:「王子必不免。善人,國之主也。王子相楚國,將善是封殖,而虐之,是禍國也。且司馬,令尹之偏,而王之四體也。絕民之主,去身之偏,艾王之體,以禍其國,無不祥大焉,何以得免?」
  (傳三十十二)為宋災故,諸侯之大夫會,以謀歸宋財。冬,十月,叔孫豹會晉趙武、齊公孫蠆、宋向戌、衛北宮佗、鄭罕虎及小邾之大夫會于澶淵。既而無歸於宋,故不書其人。君子曰:「信其不可不慎乎!澶淵之會,卿不書,不信也夫。諸侯之上卿,會而不信,寵名皆棄,不信之不可也如是。《詩》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信之謂也。又曰:『淑慎爾止,無載爾偽』,不信之謂也。」書曰「某人某人會于澶淵,宋災故」,尤之也。不書魯大夫,諱之也。
  (傳三十十三)鄭子皮授子產政。辭曰:「國小而偪,族大寵多,不可為也。」子皮曰:「虎帥以聽,誰敢犯子?子善相之。國無小,小能事大,國乃寬。」子產為政,有事伯石,賂與之邑。子大叔曰:「國皆其國也,奚獨賂焉?」子產曰:「無欲實難。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愛於邑,邑將焉往?」子大叔曰:「若四國何?」子產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焉?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歸。」既伯石懼而歸邑,卒與之。伯有既死,使大史命伯石為卿,辭。大史退,則請命焉。復命之,又辭。如是三,乃受策入拜。子產是以惡其為人也,使次己位。
  (傳三十十三)子產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大人之忠儉者,從而與之;泰侈者因而斃之。豐卷將祭,請田焉。弗許,曰:「唯君用鮮,眾給而已。」子張怒,退而徵役。子產奔晉,子皮止之,而逐豐卷。豐卷奔晉。子產請其田里,三年而復之,反其田里及其入焉。從政一年,輿人誦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及三年,又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
  襄公(經三一一)三十有一年
  春王正月。
  (經三一二)夏,六月辛巳,公薨于楚宮。
  (經三一三)秋,九月癸巳,子野卒。
  (經三一四)己亥,仲孫羯卒。
  (經三一五)冬,十月,滕子來會葬。
  (經三一六)癸酉,葬我君襄公。
  (經三一七)十有一月,莒人弒其君密州。
  (傳三一一)三十一年,春,王正月,穆叔至自會。見孟孝伯,語之曰:「趙孟將死矣。其語偷,不似民主。且年未盈五十而諄諄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若趙孟死,為政者其韓子乎!吾子盍與季孫言之,可以樹善,君子也。晉君將失政矣,若不樹焉,使早備魯,既而政在大夫,韓子懦弱,大夫多貪,求欲無厭,齊、楚未足與也,魯其懼哉!」孝伯曰:「人生幾何,誰能無偷?朝不及夕,將安用樹?」穆叔出,而告人曰:「孟孫將死矣。吾語諸趙孟之偷也,而又甚焉。」又與季孫語晉故,季孫不從。及趙文子卒,晉公室卑,政在侈家。韓宣子為政,不能圖諸侯。魯不堪晉求,讒慝弘多,是以有平丘之會。
  (傳三一二)齊子尾害閭丘嬰,欲殺之,使帥師以伐陽州。我問師故。夏,五月,子尾殺閭丘嬰,以說于我師。工儇灑、渻灶、孔虺、賈寅出奔莒。出群公子。
  (傳三一三)公作楚宮。穆叔曰:「《大誓》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君欲楚也夫,故作其宮。若不復適楚,必死是宮也。」六月辛巳,公薨于楚宮。叔仲帶竊其拱璧,以與御人,納諸其懷,而從取之,由是得罪。立胡女敬歸之子子野,次于季氏。秋九月癸巳,卒,毀也。
  (傳三一四)己亥,孟孝伯卒。立敬歸之娣齊歸之子公子禂。穆叔不欲,曰:「太子死,有母弟則立之,無則立長。年鈞擇賢,義鈞則卜,古之道也。非適嗣,何必娣之子?且是人也,居喪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是謂不度。不度之人,鮮不為患。若果立之,必為季氏憂。」武子不聽,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衰衽如故衰。於是昭公十九年矣,猶有童心,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終也。
  (傳三一五)冬,十月,滕成公來會葬,惰而多涕。子服惠伯曰:「滕君將死矣。怠於其位,而哀已甚,兆於死所矣,能無從乎?」
  (傳三一六)癸酉,葬襄公。公薨之月,子產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闬閎,厚其墻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墻,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丐請命。」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逢執事之不間,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則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庳,無觀臺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廄繕修,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宮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仆人巡宮;車馬有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災患;不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鞮之宮數里,而諸侯舍於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逾越;盜賊公行,而天癘不戒。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執事:將何所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文伯復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謝不敏焉。
  (傳三一六)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筑諸侯之館。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繹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傳三一七)鄭子皮使印段如楚,以適晉告,禮也。
  (傳三一八)莒犁比公生去疾及展輿。既立展輿,又廢之。犁比公虐,國人患之。十一月,展輿因國人以攻莒子,弒之,乃立。去疾奔齊,齊出也。展輿,吳出也。書曰「莒人弒其君買朱鉏」,言罪之在也。
  (傳三一九)吳子使屈狐庸聘于晉,通路也。趙文子問焉,曰:「延州來季子其果立乎?巢隕諸樊,閽戕戴吳,天似啟之,何如?」對曰:「不立。是二王之命也,非啟季子也。若天所啟,其在今嗣君乎!甚德而度。德不失民,度不失事。民親而事有序,其天所啟也。有吳國者,必此君之子孫實終之。季子,守節者也,雖有國,不立。」
  (傳三一十)十二月,北宮文子相衛襄公以如楚,宋之盟故也。過鄭,印段迋勞于棐林,如聘禮而以勞辭。文子入聘。子羽為行人,馮簡子與子大叔逆客。事畢而出,言於衛侯曰:「鄭有禮,其數世之福也,其無大國之討乎!《詩》云:『誰能執熱,逝不以濯?』禮之於政,如熱之有濯也。濯以救熱,何患之有?」
  (傳三一十)子產之從政也,擇能而使之:馮簡子能斷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孫揮能知四國之為,而辨於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貴踐、能否,而又善為辭令。裨諶能謀,謀於野則獲,謀於邑則否。鄭國將有諸侯之事,子產乃問四國之為於子羽,且使多為辭令;與裨諶乘以適野,使謀可否;而告馮簡子使斷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應對賓客,是以鮮有敗事。北宮文子所謂有禮也。
  (傳三一十一)鄭人游于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毀鄉校何如?」子產曰:「何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不如吾聞而藥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後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實不才,若果行此,其鄭國實賴之,豈唯二三臣?」仲尼聞是語也,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