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义胆包天地,忠心贯斗牛。
一朝逢圣主,千古姓名留。
话说圣天子赏了二千两银子与地方官,在扬州府建一座烈女祠,以受贞魂,受圣朝恩泽。又赏了一千两银子与林标,并记名实授把总之职,俟其弓马一熟,即行擢用。就在柴家庄发密旨一道,与了林豹。又嘱唐卿:“公事一完,可即回京见了刘大学士,乃封汝为协镇之衔,遇缺即补。”唐卿叩谢天恩,前往伯制军处去了。
圣天子与日青二人离了柴家庄,来到一处地方,人烟稠密,热闹非常,正是寻芳市地面。行至午刻,就便上了一座酒楼,起造得十分幽雅,挂着名人写的招牌,上写着“待月楼”三个金字。与日青拣一张金漆角台坐下,小二献茶已罢,圣天子即吩咐酒保,办了四色鲜菜。俄而酒菜搬上,日青侧作陪酌。
酒未数杯,忽听得楼下喧嚷起来,未知所因何事。但听得云:“光棍,你吃了酒,不肯还钱,还是你的理么?”光棍云:“我赛金刚常常如此,登惯四季账。”再问时,便手起脚踢的乱打,乃惹得街邻行人,满路跻踊不开。那土棍越逞恶气,越惹得人多,便在身掣出一对十数斤重的竹叶板刀来,乱劈乱舞,店内家人急避入去。后来街上的人又不走开,土棍亦难以走出。那土棍带有一个后生师弟,欲挥刀砍去,又恐伤了众人,那时定难走出,乃将柜台什物乱敲乱打。激得那日青忍耐不住,只在栏杆上一跳,早已落下地来,不言不语,且便将那土棍揪住就打。那土棍见有人动手,即大喝曰:“你这人不识时务,敢在老虎头上寻虱么?若要性命,快走也罢!”日青闻言,火上添油,与他对敌,未有兵器,乃顺手拖了店内两把大板刀,战有十来个回合。谁料日青气力不加,看看有些手慢了。
圣天子见了,飞身从楼而下,将他两人隔开,乃问恶棍云:“尔这土恶,由何处来?如何青天白日为此不法?不怕王法官刑么?”土棍将天子一看,见他一表斯文,料非对手,便言道:“尔这瘦骨书生,不将尔打破头颅,斩去脚骨,不知老子手段。此处寻芳市,谁一个不识我赛金刚梁海、师弟铁劈子李蛟?”原来是寻芳市一个土棍,游方老虎,素来无忌,市上人人都怕他。圣天子先礼后兵,便曰:“尔不算酒钱也罢,何定要恃勇欺人?不若就此而去罢了。自后不可恃强欺负人,不然王法无亲。倘若真是不听,那时身入官衙,从重究治,悔之何及!”那赛金刚不听犹可,一听了这席话,乃圆睁怪眼,举刀向圣天子当头便砍。圣天子不慌不忙,将左手用个托山之势将他隔住,右手即顺拈店内一把大秤做棍棒用,二人恶战起来。但见:
棍点处如金龙抓老树,扫来似黑蟒搅青山。左则蛟腾宇宙,右则虬反江河。前乃金蛇缠颈,后乃乌骊劈肩。刀起来乃雪花盖顶,棍刺处是秋月斜腰。左挥则霞光罩目,右破则冷气侵人。金蛟剪架住乌龙,宝尖锋分开黑怪。即此亡命之徒,乃与万乘共斗,是谓贵人而敌贼也。
谁料圣天子正在肚里饿,饮了几杯空心酒,且又眼倦,精神不加,有些抵敌不住。日青看了,上前来帮。那铁劈子见日青上前相帮,他又拔出双鞭接住厮杀。四人斗在一堆,看看日青敌李蛟不过,乘势卖个破绽,向人头上飞身走了。李蛟见他走了,又不追赶,帮着师兄把圣天子战得浑身是汗,上下左右,回顾不及,一双手不能顾得四条臂膊。正在危急之际,欲乘便退走,无奈街上看的人拥挤不开,难以便走,心中十分焦躁。正是真命天子,百灵扶助,那跟随的神将、当方的土地,见如此危急,即往去唤救星到来。只因:
万乘轻身游市上,小人奈共战楼中。
话说那寻芳市西去五十里,有所忠信村。村内有少年十数人,终日以拳棒为业,虽称无赖,从来不生事端,不做打家劫舍行为,专一以英雄自负,村中富户亦得他保护,夜间不用打更,不用保家的看守。逢年逢节,家家送些薪水与他便了。官兵绅士见他不生事端,亦不理他。为首的是苏州人,姓李名奋鹏,有事与母兄共留于此,极其孝悌,温厚恭慎,因此起他一个美名,叫做生弥陀。一日早饭后,与众朋友来寻芳市闲游。才入市来,便听得来来往往行人传说,今日待月楼梁老虎师弟二个,又是闹事欺人,食了酒不还钱,又将一个斯文人打得不开交。于是生弥陀一行人来到了待月楼前,双手拨开众人,睁目一看,见那外路人生得一表非俗,及见其手段,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棍之力。
李奋鹏素知梁老虎常惯欺人,乃抢将入去,将三个人隔开曰:“请列位住手。”于是三人住了手,奋鹏曰:“请问因何事相打?如有个缘故,你伤了他不好,他伤了你又不好。依小弟愚见,大家散了罢,免至阻滞生意,并碍行人。纵然要打,分皂理白,再打未迟。”梁老虎曰:“我有我事,与尔何干?”奋鹏曰:“虽不关我事,我劝三位息事而已。”梁老虎曰:“本市上千余铺并四方街巷,谁人不识我梁海?我与酒店相闹,这不怕死的亡命狂徒,乃胆敢相帮,与吾对敌。本地多少强人尚且惧我,何况这外来亡命!尔不用劝我,快快去罢,待老子将他送了性命,才算知我梁老虎的手段。”遂与圣天子复战。生弥陀见那外路人战梁老虎不过,忍不住怒发冲冠,拔出双鞭向梁老虎头上劈将下来,好似两条乌龙一般,势不可挡。老虎喝声:“好家伙!”刀架鞭来,二人接住大战。正是刀来鞭去,好似落叶随风;左遮右隔,又如飞花过雨。真是:
猛金刚遇强铁汉,揭地虎遇飞天鹏。
二人战至数十合,街上的人看得呆了,看他越战越精神。李蛟见师兄战李奋鹏不下,急上前动手相帮,被圣天子接住厮杀。那梁海敌奋鹏不住,乃将身一侧,卖个破绽,转回身拦腰一刀砍去,却被奋鹏眼快看见,将身闪避,转过对面。梁海又回身一纵,双刀往下一扫,奋鹏双足一跳,左手将鞭隔开,右手将鞭当头打来,泰山压顶一般。梁海躲避不及,被奋鹏连头带膊打去半边,便加一鞭,结果了性命。李蛟见师兄已死,心内慌张,手略一松,被圣天子点正咽喉,一交跌去数尺,呜呼一命,又往阴司去了。看的齐声喝采,渐渐散去。
天又近晚,于是数人到里边坐下,店东称谢不已,献茶罢,便请问:“二位高姓大名?不知贵府何处?今日虽然替小店出了气,究竟有二人尸首在此,如何了事?恐怕闹起官司来,似是未便。”圣天子曰:“吾乃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赐。适来此处探友,与舍亲周日青同伴到来,今不知何处去了。”说犹未完,恰好日青到来,店东又献了茶。圣天子道:“请问店东高姓大名?贵乡何处?来此营生几时了?”店东答曰:“小人是浙江人氏,姓区名问。与众同乡到此开这酒楼,不过三四月耳。并请问这位高姓大名?如此英雄出众。”李奋鹏云:“吾乃本市西去五十里忠信村居住,姓李名奋鹏,混号生弥陀,因与众同伴闲游至此。”于是店东又请众人齐入店中坐下,茶罢,各道了姓名。大家商议此二人尸首如何安置,或请官来相验。圣天子曰:“不必惊慌。本府大爷系与我至交,可以了结此事,不怕有碍。”即上楼写了密旨,交日青速往本处投递。
且说本府系湖南人,姓黄名忠存,是由捐班出身,极其清正。圣天子亦颇知其为官正直,并有才能,故将此事说明:“不容认真,待朕回朝自行升赏,可即详了此案,即详即销。”乃令日青投了书之后,返回店中,同众人入席。酒罢,圣天子问奋鹏曰:“李兄现在作何事业?”
奋鹏曰:“小弟家贫无以谋生,只得日日习些粗贱工夫糊口。每每欲与兄弟投军,与王家出力,以图上进,无奈不知何处入手,又无荐引。方今天下太平,武将不甚擢用,是以悠悠忽忽,虚度韶光也。”圣天子曰:“此易事耳!本省提台李公与我有些瓜葛,如仁兄肯去,即与我同去见了提台,即在营中候用,如何?若有缺擢用,那时便可图个出身。”奋鹏大喜,叩谢起来曰:“多承高老爷如此提拔,感恩不浅也!为是家母在堂,回家禀过,再来如何?”天子道:“此也应该。但我今夜要往别处,难以等你,我今修书一封,尔见了提台大人,便道我已往别处去了。”即提笔暗写一道旨意,封好交与李奋鹏去了。真是:
时来鱼跃天门外,运蹇龙潜陷阱中。
话说天子见李奋鹏去了,乃即辞了店东,就在寻芳市客店过夜。明日黄知府来店寻圣上,不知何处去了,乃依旨办理,回衙销了此事不提。
且说李奋鹏欢天喜地回至家中,对母亲说知:“儿今日与众人偶至寻芳市,遇着一个外路人,在待月楼与那梁老虎共斗,被我把梁老虎打死,他与本府至交,完了此案。那人系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赐,又与本省提台是亲戚,今荐我至提台处,做一个遇缺即补的美缺。今特禀知母亲,明日便去投书叩见,大约必准无疑。”奋鹏之兄奋彪亦是义深气重之人,武艺亦熟,还未及其弟,且待弟有好处,便同去效力。
于是李奋鹏寻至提台衙门,求守门人传入此书。提台即命人唤入,提台便请坐。奋鹏曰:“大人在上,小人焉敢坐?”提台云:“仁兄所见,乃当今天子,尔尚不知?”李奋鹏闻言,方知高天赐乃当今天子,好不欢喜。于是提台排开香案开读。诏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南游至此,知卿力为国家,极其有勇有谋,可谓栋梁也。又遇得李奋鹏乃忠勇双全之人,故命他在部下。约有三四品之职缺,可即着李奋鹏补了。待朕回朝,另行召用。卿见此,不必来见,且朕即日又往别处游玩也。毋违朕意。钦此。
诏书读罢,山呼向北谢恩已毕,便唤当值官查过,单有一都府之缺,立即着李奋鹏补了。于是奋鹏拜谢起身,领了文凭辞别去了。后来回京,更有调用升迁,暂且不表。
且说圣天子与日青来至一处,乃是本府城南一个村落,十分幽雅,鸡犬相闻,烟花不断。但见:
苍松百树,翠竹千竿。四野青云,一湾流水。莺歌婉转以迎人,燕语呢喃而避客。柳眼窥人,似是怜香惜玉;桃腮笑客,都缘粉腻脂浓。正是三春美景,日日风光,万卉争妍,时时吐艳。说不尽嫣红姹紫,嫩绿妃青也!
却说圣天子正与日青看到酣处,忽听得一声响亮,好似天崩地裂之势,吓得圣天子与日青一惊。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