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鲍龙正在议论,天子见苏小小坟上地势风景十分美雅,与鲍龙谈论一番,就在坟前席地坐下。忽见对面来了两人,低低在面前说话,见那神色却非正道。天子因不知是何人,自然不甚留心,惟有鲍龙一见,赶忙蹑着足,悄悄走到那两人背后窃听。只听那人道:“你为何今日到这里来?”又一人道:“我因你那张状词,虽然告准,不料以假成真,现在虽想他几百两银子了事也不行。这位官实在古板,若说一句反悔话,他又翻过脸来,我们又吃不落。
  本是想他些钱文,现在钱想不到手。他虽吃了苦,我却把那二十两银子都贴用完了。今日在家实在没法,因来此地,看有什么游玩客人,如有认识的,想与他告帮凑几文度日。”那一个道:“你这人多糊涂,做事也不打听,现在我们这里的县太爷调首县去了,难道换个新官来,也像他么?只要在门稿上放个风,说郭家的家财极多,现在的官谁不要钱?若走上了这条路,还怕郭礼文不肯用钱么?那时我们也好想法了。”
  话未说完,早把鲍龙气得忍耐不住,跳上前去骂道:“你这两个死囚,已经害得人家下狱,现在又想这恶念。郭礼文究竟与你们何仇,如此害他!”说着,走上前去,早把一个四五十岁老者揪住,望地下一放,举起拳头在背脊上就打。不过几拳,早把那人打得口吐鲜血。那一个见鲍龙如此凶猛,一溜烟早跳开去了。天子见鲍龙如此毒打,深怕将老者打死,又是一件重案,便忙上来解劝。见那人睡在地下,已是不能开口,鲍龙道:“这是我对你老说的那个王怀。他将我表弟害到这地步,他还乱想心思,等新县官来复行翻案。这种人不将他打死,留他何用?”说着,又是几脚,早将那人打得呜呼哀哉。天子道:“这人已经打死,他家岂无家属?定然前来理论,报官相验,你是凶手,怎么逃得过去?”鲍龙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岂有逃走之理?我此刻就去自行投到。”说着,将王怀两脚提起,倒拖着就走。天子与日青说道:“此人倒是个有胆量的汉子,孤家若不救他,甚是可惜。”正要喊他站住,前面早来了八九个人,手中执着兵器,蜂拥而来,喊道:“凶手望哪里走!你打死人不算账,还将尸首倒拖,这是何故?”说着,上来三四个,将鲍龙捆住,望前面抬去。天子大喝一声道:“你们这班狗才,这人明明是他自己身死,为何将这好人认做凶手?难道听你们胡闹的么?及早将他放下,免得眼前吃亏。若有半个不字,叫尔等死在目前。”那一班人听他说了这话,皆道:“他必是同谋之人,我们也将他带去,好轻我们的身子。如不然,他何以代鲍龙掩饰?”说着,又上来几个,就想动手。早被天子两脚一起,踢倒几人。后面日青接着,也是一阵乱打,早又打倒几个。众人见势不佳,只得将鲍龙放下,又不敢将他放走,只得跟着他三人后面而行。
  到了城内,鲍龙果然是英雄,绝不躲避,一直望县衙而来。到了门首大堂上,喊道:“今日是谁值日?苏小小坟前那个王怀,是我鲍龙打死的,你们快来代我报官!”那值日差听说,赶忙上来,问明缘故,那班捉他的人,正是当方的地保。因小客店的店主,见王怀已死,赶着逃走到地保哪里送信,所以众人将鲍龙拿住。此时见差人来问,他们就将打死情由,说了一遍。差人只得先将鲍龙收入班房,等县官回来相验。正闹之际,已有一匹马骑着一人,跑到面前,在大堂下骑,匆匆的到了里面。不多一会工夫,里面传出话来,说老爷已抵码头,快些预备伺候。值日差一听,就将鲍龙带入班房,喊齐职事,到码头去接。
  此时天已正午,天子怕鲍龙肚饥,赶在身边取出一锭银两,叫日青买了些点心馒首,送到班房,与鲍龙充饥。就与日青回转客寓,吃了午饭,复行到了县衙。见大众纷纷皆说老爷回来了,顷刻就要升堂。二人走到前面,果见公案已在大堂上设下,两边站了许多皂役。天子与日青站在阶下,专待县官出来,听他审问。如不公正,再上去与他理论。主意想定,只听一声点响,暖阁门开,嘉兴县早走出来。天子往上一看,这人有五十多岁,中等身材,黑漆漆面孔,一双乌灵眼,两道长眉,是个能吏的样子。升座已毕,先传地保上前,问道:“你既为地方上公人,他两人斗殴,你就该上前分解,为何坐视不救,以致闹成人命?凶手现在何处?姓甚名谁?”地保禀道:“大老爷明见。这凶手非是别人,即是郭礼文的表兄。因他表弟被王怀唆人控告,收入监禁,路见王怀,挟仇寻衅,打中致命身死。凶手现在班房,求老爷提他到案,便可知道底细了。”县官听说,随即吩咐带凶手。下面差人答应,当由值日差到班房内,将鲍龙带至堂上跪下。县官问道:“你姓什么?你表弟因放火害人,本县已问明口供,收监治罪。汝是何人,胆敢挟仇打死人命!快快从实招来,免致吃苦。”鲍龙也全不抵赖,就将对天子的话,一五一十,在嘉兴县堂上说了一遍。县官道:“这明是你挟仇相害。若说郭礼文冤枉,本县连刑都未用,他就自认不讳,可见显系实情。尔之所供,显见不实。本县先将你收禁,等相验之后,再用刑讯。”说着叫人钉镣,将鲍龙收监。一面打轿起身,到苏小小坟前相验。到了当地,早已尸场搭好,县官登场相验,仵作上前细验已毕。只听报道:“确系斗殴,致命三处,俱是拳伤。下面伤痕二处,亦是致命。”县官听报,复行离座,亲视一周。当命填了尸格,标封收验已毕,打道回衙。
  此时郭礼文的母亲已听见鲍龙将王怀打死,自己首告收禁起来,赶忙到县衙打听,果然不差,更加痛哭不止。天子见了这样,忍耐不住,见县官才进内堂,他就将大堂上的鼓乱敲起来。那些差人吓了一跳,说道:“不好了,这件案子未清,又有人来喊冤了。”赶忙跳过去问道:“你是何人,在此地胡闹?有何冤枉,快快说明,老爷立刻升堂。”天子道:“你就进去禀知你家本官,说我高天赐代朋友伸冤,快些令他出来见我。”那些差人听他如此大话,已是可恶之极,说道:“我们就进去,代他回一声。若是没有冤枉,官是必定动怒,免不得有个扰乱公堂的罪名,重则治罪,轻则也要打几十板。”说着,到了里面回道:“外面有一姓高的,不知何故击鼓,问他也不肯说,只请老爷坐堂。请老爷示下。”嘉兴县听有人喊冤,怕他真有冤情,随道:“招呼他不必再击鼓,我立刻升堂便了。”
  差人走出,县官果又具了衣冠,坐了大堂,传击鼓人问话。天子听说,走到前面,立而不跪,向着县官拱手道:“请了,请了!高某因有两个友人,皆遭无妄之灾,为人扳害,收入监牢。望汝看高某之面,将他放出。”县官喝道:“胡说!还不代我下去。此乃人命重案,你是何人,前来作保?岂不自投罗网?本县姑不深追,好好下去具结,以后不得再行击鼓。”天子听说,笑道:“莫说你这小小知县不能阻我,就是督抚亦不能奈高某怎样。王怀实死有余辜,若再不将鲍龙放出,高某一时性起,也不问你何人,将你乱打一阵,看你可认得高某手段。”知县被他这一番话,不禁大怒,喝道:“你这人好不知厉害,莫非有些疯痰么?若再在此乱说,这公堂之上也不问你何人,可就要治罪行刑的!”天子笑道:“我高天赐也不知见过几多大小官员,岂畏你这一小小知县!若以势力压某,先送些厉害与你。”说着,举起右腿,在暖阁上打去,早把屏门打倒。知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忙把惊堂一拍,说道:“左右还不代我拿下!”那些差人一声吆喝,拥上前来,就要动手,早被天子一连几腿,打倒几个。众人因在苏小小坟前吃过他的苦,晓得他的厉害,也不敢再上前来。知县见如此情形,又将惊堂大拍起来,叫:“快拿人!”天子哪里容他威武,打得性起,穿到堂上,伸手就想前去寻他。县官见势不妙,赶着入后堂去了。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