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胡惠乾、三德既死,自然是人人称快,个个欢欣。当下抚辕中军各官,将搜出的那几个徒弟绑缚起来,又留了百十名亲兵在寺看守。其余的兵卒皆押着胡惠乾的徒弟,解往抚辕。中军各官及高进忠、方德等,也就回辕销差。此时抚台曾必忠已经得报,好生喜悦。及闻中军各官与高进忠、方德等回来缴令,当即传他们进来,问了一遍。高进忠便细细将如何擒捉、如何杀死的话,也就详细禀知。曾必忠大加赏议。中军又禀道:“现在还有胡惠乾的几个徒弟,也绑缚前来,在辕门外候示。”曾必忠即着发交南海县审问收监,定案详报。随后由南海拟了个斩监候的罪名,到了本年秋间,也就问了大辟,趁此交代。中军又与抚宪说道:
“胡惠乾虽死,他还有家属住在省城,求大人示下,可用再去擒获?”曾必忠道:“随他去罢。古来圣王在上,罪人不孥。当今圣天子也是仁爱为怀。胡惠乾既已格杀身死,也算为地方上除了一个大害,何必再去拿他的家属?而况首犯就是他一人。首犯既除,家属便可恩免了。”高进忠在旁说道:“以民人愚见,大人之意固以仁爱为怀,但是胡惠乾正身虽死,他家属断不以他罪有应得,一定怀恨方德及白安福等人,此时若不一网打尽,将来仍有报复之患。因胡惠乾的师父唤做至善禅师,现在少林寺称强无匹,门下众徒弟亦复不少,难保胡惠乾的儿子不去福建面求至善禅师,代他父亲报仇。况至善禅师又专门袒护徒弟,一听此言,便即应允,那时又不免多一番周折。若趁此时一网打尽,将他家眷永禁监牢,也不问他死罪,他们便不能去到福建少林寺,求他的师父前来报仇。民人所见若此,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曾必忠听他这议论也甚有理,随即仍命中军官率同高进忠、方德,前去捉拿胡惠乾的家属。及至到了哪里,早已闻风逃走,无处寻拿。只得回辕销差,以后出了一道海捕文书,着令各地方官拿获。此亦不过奉行故事,只要上宪不紧,过一两个月,各地方也就松懈下来,此是千古一律。
闲话休提。抚宪又着两县去到西禅寺,查明一切,将寺中所有田产物件,细细查明详报,以便另招高僧住持。南、番两县,当即前去查勘已毕,详报上来。抚宪也就命南、番两县出示招僧,前去住持不表。曾必忠又因高进忠奋勇可嘉,当即赏了个千总,俟随后再行具奏请奖。并着高进忠就在抚辕充当巡捕。高进忠也甚愿意。当下诸事已毕,中军各官仍然回衙。
次日,白安福、陈景升这一干人又至抚辕道谢,承赏发兵捉拿凶徒,为民除害。抚宪曾公接见之下,即将高进忠如何猛勇,如何本领精强的话告诉众人。白安福等才知道胡惠乾、三德之死,仍亏高进忠协助之力。当即告退出来,随至巡捕衙拜会高进忠,也就请见。彼此见过礼,分宾主坐下,白安福首先谢道:“某等方才知道,特地过来趋谢。今胡惠乾已死,不特某机业中人仰感大德,即合省人民也莫不受高兄之惠。如此大害,竟为高兄独力除去,真是万千之幸。”高进忠道:“小弟有何德能,敢劳挂齿?只因前在苏州,偶遇师兄方魁,初时并不相识,因相他面带恶煞,知他当有大难。后来说起,方知他是白眉大师的门徒,却与小弟同门。彼时适值圣天子也在哪里微服游玩。小弟本稍知相法,一见圣天子那龙颜,自是与众不同,因此问明圣天子的客寓,随即一同扈从前去。到了客寓,圣天子还掩饰其词,唯恐有人知觉,不免惊扰官绅士庶。小弟仰体圣意,未敢声张,后来圣天子知道胡惠乾作恶多端,方师兄前往四川延请白眉家师,因此圣天子一面饬令方师兄往四川延请,一面饬令小弟到此协助。今幸不负圣旨,上体圣天子为民除害之意。但是胡惠乾现已除去,惟恨他家属闻风在逃,未经拿获,恐以后仍不免另起风波,诸君仍宜小心防备!”白安福道:“惠乾既死,还有什么意外之事?敢请示知。”高进忠道:“诸君有所不知。他的师父至善禅师为少林首屈一指,他家属见他被害,断不肯从此甘心,必然前往少林寺哭诉。至善禅师平时又专门袒护徒弟,一闻此言,又必恃自己武艺精强,工夫纯熟,前来与他徒弟报仇。这不是另起风波么?惟愿方师兄将白眉家师请来,便可无虑。不然虽有小弟在此,亦无能为力也。”白安福等听了这一番,本来是欢喜无限,因此却又顿起愁肠,因道:“尊兄既为白眉大师的高徒,方魁能将令师尊请来,则固极好;设竟不来,可否相烦辛苦一趟?”高进忠道:“且待方师兄回来再说。好在少林远在福建,旦暮亦未必即来,方师兄前往四川,计算日期,回来亦复不远。万一家师不到,那时再作商量便了。”白安福等又复道谢了一回,这才告别而去。
次日,又备了许多礼物送来。高进忠见他们来意甚殷,不便固却,只得收了。隔了一日,白安福又请高进忠筵宴,从此以高进忠为泰山之靠。
话分两头。再说胡惠乾的家属,当日闻风逃走,先在省城外一个极僻静的地方,暂住了几日,暗请人打听风声。后来闻说抚台于胡惠乾杀死次日,即派人前往捉拿家属,后因业已逃走,只得出了海捕文书,严饬各州县访拿。胡惠乾的家属听了此话,不敢出面,又不敢搬往他处,恐怕有人觉察不便。因此住了有两三月,又打听得各处松懈下来,抚台亦并不催紧。
这日,胡惠乾的儿子胡断祖便与他母亲陈氏说道:“现在外面风声已稍平静,儿子想父亲被害,此仇焉得不报?拟想前往福建少林寺,面求至善禅师代父亲报仇雪恨。但是儿子走后,母亲在家无人侍奉,还望你老人家自己格外保重。儿子此去多则一月,少则半月,便可回来。能将至善禅师请来,这血海冤仇不难报复了。”他母亲道:“我儿有此孝心,固然极好。
但恐至善禅师未必肯来,我儿此去,岂不空跑一趟?况且外面风声虽稍平静,万一沿途有个不测,叫为娘倚靠何人?你父亲虽然身遭惨死,也是他平日过于仗势,以致激成众怒,才有今日。在为娘之意,冤家宜解不宜结,就此算了罢。只要我儿随后一心向上,也可过日。虽然父仇不可不报,还是忍耐为高。况且你父亲死有余辜,咎由自取,也不能怨恨你儿子不代他报仇。”胡继祖听了这话,便道:“母亲说哪里话来。父亲若不为那机房中人将祖父杀死,父亲也不与他等作对。今日父亲虽被高进忠所害,追本穷源,还是机匠留下的祸根。眼见得父亲身遭惨杀,放着儿子不能代父报仇,还要儿子作什么的?若说至善禅师不肯前来,儿子自然有法可想。即使至善禅师不看父亲师徒之情,还有三德和尚亦被惨杀,他两个徒弟同遭杀害,他岂有不怒之理?况且至善禅师又极重师徒之情,儿子此去,包管他一定肯来。这件事,母亲倒可不必虑他。若说沿途恐为人觉察,只要儿子格外小心,也无妨碍,就使粉身碎骨,是为代父报仇,也是甘心情愿,还可留一孝名。而况自古以来,官场中无论什么案件,皆是上不紧,下不追,千古一律。现在风声既已稍静,儿子此去,也是断断不妨的。望母亲准儿子前往才好。”不知陈氏果准胡继祖前访少林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