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俗谚道:“有钱使得鬼推磨”。却为何说这句话?盖言凭你做不来的事,有了银子便做得来了,故叫作鬼推磨。说鬼尚且使得他动,人可知矣。又道是“钱财可以通神”,天神最灵者也,无不可通,何况鬼乎?可见当今之世,惟钱而已。有钱的做了高官,无钱的做个百姓,有钱的享福不尽,无钱的吃苦难当;有钱的得生,无钱的得死,总来不晓得什么缘故,有人钻在钱眼眼里,钱偏不到你家来;有人不十分爱钱,钱偏望着他家去。看起来这样东西果然有个神附了他,轻易求他不得,不去求他也自来。
  东京有个张待诏,本是痴呆汉子,心上不十分爱钱,日逐发积起来,叫做张百万。邻家有个李博士,生来乖巧伶俐,死在钱里,东手来西手就去了。因见张待诏这样痴呆偏有钱用,自家这样聪明偏没钱用。遂郁病身亡,将钱神告在包公案下。
  告为钱神横行事:窃惟大富由天,小富由人。生得命薄,纵不能够天来凑巧;用得功到,亦可将就以人相当。何故命富者不贫,从未闻见养五母鸡二母彘,香爨偏满肥甘,命贫者不富,哪怕他去了五月谷二月丝,丰年不得饱暖。雨后有牛耕绿野,安见贫窭田中偶幸获增升斗;月明无犬吠花村,未尝富家库里以此少损分毫。世路如此不平,神天何不开眼?生前既已糊涂,死后必求明白。上告。
  包公看毕道:“那钱神就是注禄判官了,如何却告了他?”李博士道:“只为他注得不均匀,因此告了他。”包公道:“怎见得不均匀?”李博士道:“今世上有钱的坐在青云里,要官就官,要佛就佛,要人死就死,要人活就活。那没钱的就如坐在牢里,要长不得长,要短不得短,要死不得死,要活不得活。世上同是一般人,缘何分得不均匀?”包公道:“不是注禄分得不均匀,钱财有无,皆因自取。”李博士道:“东京有张百万、人都叫他是个痴子,他的钱偏用不尽;小的一生人都叫我伶俐,钱神偏不肯来跟我。若说钱财有无都是自取,李博士也比张待诏会取些。如何这样不公?乞拘张待诏来审个明白。”移时鬼卒拘到。包公道:“张待诏,你如何这样平地发迹,白手成家,你在生敢做些歹事么?”张待诏道:“小人也不会算计,也不会经运。今日省一文,明日省一文,省起来的。”包公道:“说得不明白。”再唤注禄判官过来问道:“你做注禄判官就是钱神了,如何却有偏向?一个痴子与他百万,一个伶俐的到底做个光棍!”注禄判官道:“这不是判官的偏向,正是判官的公道。”包公道:“怎见得公道?”判官道:“钱财本是活的,能助人为善,亦能助人为恶。你看世上有钱的往往做不出好来,骄人,傲人,谋人,害人,无所不至。这都是伶俐人做的事,因此,伶俐人我偏不与他钱。惟有那痴呆的人,得了几文钱,深深的藏在床头边,不敢胡乱使用,任你堆积如山,也只平常一般,名为守钱虏是也。因此,痴呆人我偏多与他钱。见张待诏省用,我就与他百万,移一窖到他家里去;见李博士奸滑,我就一文不与,就是与他百万也不够他几日用。如何叫判官不公道?”包公道:“好好,我正可恶贪财浪费钱的,叫鬼卒剥去李博士的衣服,罚他来世再做一个光棍。但有钱不用,要他何干?有钱人家尽好行些方便事,穷的周济他些,善的扶持他些,徒然堆在那里,死了也
  带不来,不如散与众人,大家受用些,免得下民有不均之叹。”叫注禄官把张待诏钱财另行改注,只够他受用罢了。批道:
  审得:人心以不足而冀有余,天道以有余而补不足。故勤者余,惰者不足,人之所以挽回造化也;又巧者不足,掘者有余,天之所以播弄愚民也。终久天命不由乎人,然而人定亦可以胜天。今断李博士罚作光棍,张待诏量减余赀,庶几处以半人半天之分,而可免其问天问人之疑者也。以后,居民者常存大富由天小富由人的念头,居官者勿召有钱得生无钱得死的话柄。庶无人怒之业,并消天谴之加。
  批完,押发去。又对注禄判官道:“但是,如今世上有钱而作善的,急宜加厚些;有钱而作恶的,急宜分散了。”判官道:“但世人都是痴的,钱财不是求得来的,你若不该得的钱,虽然千方百计求来到手,一朝就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