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崔员外,南海进香回来,闻得江西大荒大乱,不及游玩,路由无根山,拾了一个儿子。
  在路行程,已非一日,这日到了江西。来到自家门首,门间并无一人。口内不言,心中自言自语道:“今日为何如此冷落,不比寻常光景?”主仆数人进得大门,将行囊检点明白。员外叫进财抱了婴儿,来至内院。有武氏安人并小丫鬟急忙出来迎接。然后坐下,叙了寒温,说了些在外风光胜景,闻知家乡大荒大旱,放心不下,即速来家,免得挂念。又将路过无根山,拾了一个婴儿,不知从何而来,说也奇怪,安人你那里知道,员外从头至尾细说一遍。
  “你道奇也不奇,此间未闻有石中生子,亘古罕闻之事。我想周文王九十九子,天赐一个雷震子,凑成百子,我今日得此一子,莫非亦是天赐?故此取名风雨子,日后非等闲之辈。在路无乳,将米糕和开水调而食之。今已到家,须觅乳娘哺之,扶养成人,不枉我二老之恩也。”员外说罢,安人接过小儿一看,却是眉清目秀,面白唇红。仔细一观,说道:“眉有高低,眼有雌雄,心怀不正;鼻有一痣,心有点黑,其痣可治,其黑难疗,且日渐而大,十六年来,尽行全黑。日后不良,立见于此。(武氏安人识人冰鉴相定终身,良可畏哉。)况此石受天地日月之气,凝结所感而成,怀胎日久年深,豁然生出一子,真乃奇怪,闻所未闻之事,犹恐不祥。”(诚者是言)说罢,员外只道此子必有大用,那里肯信。说道:“且待将来,以观其志。”此是后话不题。安人道:“年岁荒歉,田地失收,店业连赔带折,皆已闭歇,奴仆尽行打发;数位哥哥缠绕不休,勉力支持。”那知道连荒三年,把个崔员外将房廊屋舍、田亩地土亦皆毁变,罄尽一空,家计萧条,渐渐凋零。幸天昌、天茂两个儿子尚在攻书,颇属聪明,勤心苦读,少解愁烦。奈何苍天不赐之以福,而反夺其子之何速,不意两子相继夭亡。员外与安人疼如割心。这员外以风雨子为依倚之望,爱如珍宝,犹胜于前。而武氏安人竟有先见之明,心中忖道:“只了一个风雨子,失了两个亲生儿。自从此子进门之后,未见所善,而消耗益甚。”心中大不乐意,郁郁成病,日重一日,卧床不起。个月之间,悠然长梦,撇下三个女儿,如何是好?幸而皆已受聘,只得送与婆家。但目下老者老而小者小,如何存活?想我自己置身无地,又不能脱身他往,恋此婴儿何益?忽然想起对门裴四员外四十无儿,莫若将风雨子过继与他,亦得一条生路也。心中筹思,尚未明言。
  且说裴员外,家计不丰,为人古道,年虽四旬,子息全无。他夫妇二人看破世情,不以儿女为念,终朝念佛诵经,做些小阴功善事,亦无饥寒之苦,亦无求富贵之心,安分守己。夫妇二人相依为命,以待天年,无挂无虑,岂不乐哉!且说崔员外,这日来到裴员外家。二人相见坐下,说了些闲话,叙了些家常,然后说到要把风雨子过继与裴四郎为子,自己可以脱身他往,不致受饥寒之苦,父子得生,两全其美。商议良久,裴四郎坚执不从。说道:“小弟四旬以来并无子息,不以儿女为念,不求富贵为荣,无荣无辱,以尽余年。何必作儿女之态?莫与儿孙作马牛也。你我弟兄,虽然异姓,情同骨肉。或米粮不继,或手头空乏,弟当周济,未尝不可。”一派言语,说得崔员外无可如何,坐了一回,告辞回去。心中想道:“这个冤业儿作何安置?再托左邻右舍从中善说,使小子苟延性命,亦是一个大大阴功。好善之人,何不为之?”这且不言。
  且说吉安府离城数十里,有一个安乐村,村中有一个员外,姓甘,名雨,字和风,庄农人家,良田百顷,牛马成群,住宅楼台亭阁,后有果木园林,堪称富饶。广行善事,阴功不小,明中去了暗中来,家计日盛兴腾。这甘员外与裴员外郎舅至亲,甘氏十三娘与甘员外同胞姊妹。这甘员外年将四旬,只生一子,并无兄妹,乳名万卷书,学名百善,(作者取其百善孝为先)至性最孝,广行善事,胜于父祖。观其举止端庄,大有根基来历,果然天姿俊秀,一表非凡;才比宋玉,貌若潘安,胸富五车,文成七步。年将弱冠,尚未受室。
  父母欲与他缔结姻盟,托冰人各处提亲,绅士官宦之家,皆不如百善之意,心中遍想:“世间未必有才貌双全的女子能与我匹配者。如无才貌双全者,终身不娶。”凡有题亲撮合者,父母任其自择,亦不如意,尽行回复。父母为之忧心。老夫妇二人谈论之间,说道:“明日问问我儿,毕竟要何等人家,方能结盟完娶。问个明白,免得冰人各处往返。”次日安人来至书房,安人说道:“我儿年已长成,亲事要紧。为何冰人屡屡题亲,贫富数十家,皆不如我儿之意?毕竟要何等人家方称我儿之愿,只管向为母的说明,再求淑女。”问之再再,不能隐情,只得说道:“为儿的亲事,不论贫穷富贵,恐世间未必有才貌双全的女子与我匹配,故此皆不如意。若无才貌双全者,终身不娶。”安人听罢,回至内堂,向员外说知。夫妇二人道:“这倒是一个难题目了,慢慢察听罢。”如是之后,绝无撮合者一二年矣,或婚姻迟早,或红鸾星尚未照命耶。父母为之忧疑。此是后话不题。
  且说崔员外,被风雨子累赘,不能脱身他往。前番与裴四员外计议数次,尚未应允,如今再托旧时的邻居,向裴员外说合此事。不觉风雨子年已六岁。未知作何安置,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