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武帝使沈約撰宋書,擬立袁粲傳,而謂粲自是宋忠臣,何為不可。歐陽公五代史乃不為韓通立傳,此當時所以議其為第二等文字也。
本朝青田劉公、潛溪宋公,皆雄才博雅。宋公既出當製作之任,故其篇章富贍。劉公在元末,幽憂悲憤,一寓於詩,出且以術數稱,故所作無幾。今觀所著郁離子,廣引曲譬,雄辨不可當,非宋公龍門子所及也。然其言則積年精思之所到,而龍門子則以八十八日而成,此其所以優劣歟?
五經,朱子於春秋、禮記無成書。慈溪黃東發取二經,全為之集解,其義甚精,蓋有志補朱子之未備者耳。且不欲顯,故附於日抄中。其後程端學有春秋本義,東淮陳澔有禮記說,(「東淮陳澔有禮記說」,「澔」字原作「浩」,據明紀錄彙編本改。)皆不能有以過之也。永樂初修五經大全,諸儒皆未見日抄,故一無所取。
歐陽公與尹材簡曰:「墓銘刻石時,首尾更不要留官銜、題目及撰人、書人、刻字人姓名,祇依此寫。晉以前碑,皆不著撰人姓名,此古人有深意,況久遠自知。篆蓋祇著『尹師魯墓』四字。」福按:此一簡可補入蒼厓金石例,故表著之。
世俗謂急遽曰三不知。福按:左傳哀公十七年。荀文若曰:「吾乃今知所以亡君子之謀也。時、衰、終皆舉之,(「時衰終皆舉之」,﹂時」字疑當作「始」。)而後入焉,今我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難乎!」所謂三不知,即始、衰、終三者,皆不能知也。世俗之言,蓋本諸此,可補入釋常談。
程氏遺書第六卷內有十字云:「君事兄嫂晦謹嚴堯放曠。」朱子謂間有不可曉處,指此等語也。福按:此言恐是論溫公、呂公。康節曰:「君實善事兄嫂,晦叔謹嚴,堯夫放曠也。」失去四字,故不成語耳。
史記孔子世家謂「孔子稱文王眼如望羊。」注引王肅曰「望羊,視也」,而不言其義。福按:漢書注,鄭玄謂「羊畜之遠視者也」。以此言之,孔子稱文王之明能遠也。
孫子曰:「方馬埋輪,未足恃也。」方馬二字,諸家之註皆欠明白。福按:詩大明篇註傳曰:「天子造舟,諸侯比舟,大夫方舟,士特舟。」爾雅注曰:「方舟并兩船,特舟單船。」方馬之義,當與方舟同。蓋并縛其馬,使不得動之義耳。又,方,比也,並也,止也。
齊衛敬瑜妻王氏詠孤燕云:「昔年無偶去,今春猶獨歸。故人恩義重,不忍更雙飛。」吁,何以人而不如鳥乎!(「何以人而不如鳥乎」,「何」字原作「可」,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古之選詩者不錄,何也?故特表而出之。
會稽鄧經有紫霞杯,其造法傳自宣和。徽宗嘗賜名太乙杯,飲酒可療弱疾。唐愚士學士為之讚曰:「剖丹砂,割乳石,杵玄金、臼白璧,陽燧輝,方諸溢離。化精坎,成質規,其刑運乾,則虛其中。〈氵亟〉太極,假靈氣,薦瓊液,丹田滋,玉池潏,九蟲遁,三尸匿,齊日月,壽罔息,商厥功疇,敢匹羽觴。潛太白斥宋大觀,求所懌,錫以宇,曰太乙。越之邑,鄧氏逸,器斯製,垂無斁。」愛其文古雅,故筆之,以時觀焉。
孔明遺仲達以巾幗婦人之服,見晉書宣帝紀,而三國志不載。豈陳壽為晉諱歟!
今世所傳曹子建七步詩曰:「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考之本傳,無此,不知出何處。唐經藉志,子建雖有集二十卷,今亡久矣。而劉義慶世說新語所載,又稍不同,曰:「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箕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本是同根生」,「生」字原作「至」,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相煎何太急!」福按:蕭統作文選,恐經其手而削之也歟。
交州有魚,其首類人,名曰蠋螻魚。元陳孚為使至彼,彼國君臣以是餉孚,蓋惴孚也。孚輒取二目啗之,彼遂服其多識。蓋魚之至味,在二目故也。福嘗聞此於先達,及考孚傳,有使安南事,而不及此,識之以俟夫博文者質焉。
春秋書諸侯被執而用之者二,僖公十九年,邾執〈曹阝〉子用之,昭公十一年,楚執蔡世子有用之,是也。左氏、公、穀或以為用之牲以祭神,或以為扣其鼻血以衅社,或以為持其足以首築防,先儒皆因之無所變。福以為皆附會之言也。公穀二家,有同兒戲,固不足信,若左氏亦有可疑。苟諸侯以強而虐用其弱,聖人秉筆,自當據實而書,曰「執歸殺以代牲」,豈不明白?而書曰「用之」。聖人何嫌何疑,而為此隱辭邪?且臣有弒其君者,聖人亦直書曰「某人弒其君某」,則未嘗諱也,而於諸侯何諱哉!解之者特以左傳所載介葛盧之言曰「是牲三犧,(「是牲三犧」,「牲」字原作「生」,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皆用之矣」,及論語有「雖欲無用」之言,遂以用之為祭牲故耳。福竊以謂「用之者,蓋兩貴不能以相事,國亡見執,不服而強臣之之辭也。左傳引司馬子魚、申無宇諫勿用之言,又若是之相同,則不能不使人疑惑之滋甚也。若曰不書為牲,是聖人所不忍言,使果不忍言,則春秋之為春秋,與後世所謂隱語者不異矣,烏可哉!」
史稱應奉讀書五行俱下,宋孝武七行俱下,梁簡文十行俱下,皆紕繆之言也。夫人之靈,靈以一心,雖有雙目,豈能異觀乎!(「雖有雙目豈能異觀乎」,原脫「雖有雙目」四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甚至有謂劉炫左畫方、右畫圓、口誦、目數、耳聽五事並舉,若然是有五心也,尚足為信史哉!
呂氏春秋,顓頊生自若水,實處空桑。按伊尹生空桑,蓋空桑古地名也,若劉備生樓桑之類耳。
元史載,角端一角,能恤方人言。福謂四夷之人,具人之形,而尚駃其舌,安有獸形而能人言乎!
古稱黃帝乘龍仙去,(「古稱黃帝乘龍仙去」,「古」字原作「右」,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而胡氏皇王大紀直書葬橋山,所以解後世之惑也。
近日士夫中,以扶箕降仙為戲,降者多在世無根漂蕩之人,往往頗能詩詞,故俗人相聚以駭歎。福謂可一言蔽之,曰伯有為屬之類耳。
小學書所載莊姜美而無子,其姊戴媯生文公。其姊二字,蓋蒙左氏原文「又娶厲媯生孝伯」而言,今此句已刪去,遂誤蒙上句耳。蓋姜本齊姓,其姊無緣為陳姓也。又高柴出而門閉,誤用出字,今考家語,言逃之走郭門,未嘗言出也。此二者雖非大義所關,然亦不可不察耳。
禮記檀弓曰:「吳侵陳,斬祀,殺厲,師還出境。陳太宰嚭使於師,夫差謂行人儀曰:『是夫也多言,盍嘗問焉,師必有名,人之稱斯師也者,則謂之何?』太宰嚭曰:『古之侵伐者,不斬祀,不殺厲,不獲二毛。今斯師也殺厲,與其不謂之殺厲之師與!』曰:『反爾地,歸爾子,則謂之何?』曰:『君王討敝邑之罪,又矜而赦之,師與有無名乎!』」石梁王氏註曰:「是時吳亦有太宰嚭如何?」福按:同時之人,官與名未應如是之無異,且杜預氏謂春秋以太宰名官者,惟魯、宋與吳耳,以是論之,陳無太宰明矣,豈非經文誤哉。蓋前「太宰嚭」三字,當作「行人儀」,「行人儀」當是「太宰嚭」,後「太字嚭」下當闕「以問」二字。周禮,邦交問聘,皆大小行人之職,此係勞師,非行人之職而何哉!
世傳石刻東坡飲食帖,其言曰:「東坡居士自今日以往,早晚飲食,不過一爵一肉。有尊客盛饌,則三之,可損不可增。有召我者,預以此告之主人。不從而過是,乃止。一曰安分以養福,二曰寬胃以養氣,三曰省費以養財。元符八年三月十七日。」福按:元符止三年,今書八年,不知何故,其誤乃耳。
人所聚為一火,今人易火字為夥,殊非本義。木蘭詞「出門見火伴,火伴始驚惶」,蓋火之為物,聚之則明,散之則滅。或曰同炊爨,故曰一火。
南平趙輔之著雪航膚見,言史事,景泰間印行。其中說陳摶隱于華山,夜觀星象,見洛陽甲馬營有紫氣盈空,拊掌吟曰:「甲馬營中紫氣高,屬猪人定着黃袍。從今天下都無事,我向山中睡得牢。」福按:是詩乃潘紫岩題圖南鼾睡圖詩也,但改「已」作「定」,改「這」乍「從今」,改「可是」作「我向」,以附會之耳。福少嘗見他處有陳摶一帙,其文類雜劇,蓋小說家也,中有此詩,輔之信之,誤矣。輔之名弼,漢陽教授,又曾著效顰集,與此書皆嫉邪之意。
程子語孔明臨陣,意思安閑,如不欲戰。朱子說既濟初九,曰如曹操臨陣,意思安閑,如不欲戰。福按:通鑑稱曹操如朱子語,程子蓋誤以為孔明耳。
元史列傳第十八卷,有完者都,第二十卷又有完者拔都,其傳文大段相同,微有小異,細讀之,蓋一人誤分為二者也。然則疏漏之失,恐不止此。
古今名人為姓名同所害,亦一大不幸也。苟知之而不為辨,亦未為仁。福不暇他及,今記一人於此。宋張先,(「宋張先」,「宋」字原作「本」,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字子野,詩詞有三影之妙,世號張三影,詳見道山清話。歐陽公誌其墓云:「年四十八而卒。」且極稱其人靜重長者。而東坡集又有張子野,年八十五尚聞買妾,陳述古令作詩以贈者。(「陳述古令作詩以贈者」,原作「述古今作今作詩以贈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注引高齋詩話云:「尚書郎張先生子野,詩有三影,膾炙人口,世謂之張三影。」吁,引之者誤矣。三影與歐公同時,為鹿邑令以死,汴京人也。(「汴京人也」,原作「卞凉人也」,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此子野乃杭人,陳述古守杭,命子瞻作詩贈之者耳。
【李景屏點校】
附录:
靑溪暇筆三卷(江蘇廵撫採進本)
明姚福撰福字世昌自號守素道人江寜人是編皆劄記讀書所得及襍錄耳目見聞其首卷所述明初軼事多正史所不載惟體用字見周易正義福乃以爲宋儒以前無此字出於佛典至其取鄭謐之說謂異姓可以爲後而深駁陳淳之論其爲乖剌又不止訓詁間矣(四庫全書總目·子部·雜家類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