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失馆诗:
紫燕衔泥二月时,先生失馆竟何为。
仲尼有道终归鲁,孟子无心肯事齐。
卖剑只因嫌价少,弹琴应为识音稀。
鸾凤暂出丹山外,要借高梧第一枝。
世上万般生意,惟为人师者尊重无比。就是人家朝夕焚香礼拜的,止得天、地、君、亲、师这五个字。至于人家一请先生进门,就是朝夕供养,犹如敬重父母一般致意,那一个敢怠慢着他,所以为师者当尽自己的学力,尽心教训,方不有负东家一片致诚的真心。如今先生未到得六个月中旬,便思量钻谋下年的书馆,一闻某处是个好东翁,供奉极盛,馆谷极肥,便心里梦里想着,务必央人去讲。略有一面之熟,便去挞面皮,求荐书,谋得到手。初然坐馆,便勤勤谨谨讲书讲文,不辞辛苦。待其下人,极其宽厚,叫小使小官,阿哥大哥,下人无不欢喜。待学生就是帮闲的奉承大老官一般举动,无不逢迎之意。直至过了端阳,半年束修到手,下半年便又不同了,诸般都懒散起来,这山望见那山高,终日往街坊打听某处有好馆又去钻谋了。所以有恒业而无恒心,把人家子弟弄得不尴不尬,误人之事,最为好恨。
如今且说个请先生乡绅。这官宦住在浙江嘉兴府秀水县,姓江,名字五常,官居侍郎,只因无子,半百之年,便告了致仕。大夫人无得生长,连娶了六个美妾,越着紧越没影响了。又曰花多不得子,寡欲多生子。有了六七个妻妾,一夜一房,尚且轮流来也是疏懒的了,还经得空了几夜不成。大夫人又道:“你年过半百,也算是老年的人矣。看了这般光景,子息不能数了,还须查看同房该应继立嗣子一个,免得一有差,这万万家财被人抢去。又无后代,悔之晚矣。”江公道:“夫人之言有理。”遂将胞弟次子江文,择日请亲,承继过来。
这江文方得九岁,正要紧读书之际,江公遂将要请先生一事对亲友说知,那荐书雪片一般来了。江公为难,听分上一个也不成,遂着家人往馀姚打听,近时宗师考在优等生员请一个来。家人领了主人之命,竟到馀姚,往学里去查,有一个孔良宗,乃提学岁考批首,也有馆的,因东家只得一个学生,是独请的,不期学生得病而亡,正失了一个肥馆,在家叹息。却好遇着江家差人来请,一分快活,厚款来人。次日收拾起身,同了家人一路而来。才下得江船开得几丈路儿,却遇潮来,满船之人都道:“顺流利市。”来到江家,见了主人,相见甚欢。
大凡做先生的果然有不乐之处。妻子在家守有夫之寡,自身在馆坐无罪之牢。守了一年,才得释放归家,一似囚人遇赦的一般,好生快活。未及一月,又要分离,正是才得相逢又别离。
且说江公,见先生笃实沉静,便已放心。打听得浙江按院乃是同门同年学道,又是相知,他心中要到西湖游玩,因便耍耍回来,带了几个家人,两个小使,动用之物,无所不有。别了妻妾,到书房别了先生,一竟而去了。这些家人媳妇并同小使丫头,一见主人出门,一似开笼放雀的光景,都往门楼下玩耍去了。连书房中茶也没个人拿。大夫人着那服侍扬州姨娘的使女素梅拿茶,送到书房中来。先生看见道:“有劳姐姐送来。”素梅道:“这些小使,但是老爷一出门,他们都去白地了,无人在内,着我送来。”先生道:“多劳你了。”去不多时,只听得里边一路儿欢笑出来,都往前厅去了。先生听见,便问江文:“是什么人?这般欢喜。”江文立起身来,往外去看。连学生也不进来了。先生见江文不来,要去叫他进房读书。走出房门,往厅后张看,这一张,弄得一个老实先生反做了虚花浪子,一时轻浮起来。
只见六个美人生得:
媚若吴宫西子,美如塞北王嫱。云英借杵捣玄霜,疑是飞琼偷降。
肥似杨妃丰腻,瘦怜飞燕轻